滾出去。
楚淩沉的臉色難得陰沉得那麼直截了當,冇有曖昧不明的嘲諷,冇有陰惻惻的微笑,隻有直白的惱怒與厭棄。
顏鳶還愣在當場,隻見暗影處有一個長袖儒袍的人翩翩向她走來,在她麵前行了個禮:“陛下正沐浴,娘娘還是先暫且迴避吧。”
顏鳶這才注意到原來帳篷裡麵還有一個人,此人並非栩貴妃宋莞爾,而是一個身著青色長袍的男子。
“娘娘,請吧。”
男人的聲音溫潤如玉,就像最柔和的風。
顏鳶總算是反應了過來,順著男子的指引走出了帳篷。
她的腦海裡還在迴盪著方纔所見畫麵,說不尷尬自然是假的,隻是倒也冇有太難堪。畢竟她心懷天下忠君愛國,關愛皇帝而已,哪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短短幾步路,顏鳶已經做好了心理建樹,她的注意力很快轉移到了眼前的儒雅男子身上。
青衣儒袍,身上帶著淡淡的藥香。
應該是禦醫院的禦醫,而且級彆不低。
男子領著顏鳶走到了帳篷外的一處遮陰的樹下,對著顏鳶俯身行禮:“娘娘請在此地稍作休息,新的營帳很快便會搭好。”
顏鳶看著他問:“你是哪位?”
男子回答:“微臣是禦醫院的大夫,名叫洛子裘。”
顏鳶睜大了眼睛:“你就是那日替我診治的那位?”
洛子裘顯然是被取悅了,嘴角一勾,眼裡盛開笑靨:“正是微臣。”
顏鳶心中一動,不露痕跡地看了他一眼。
看來這位就是給綁匪大哥迷藥的人,他不一定就是那個爽約交易的“宮裡人”,但起碼是迷藥的主人,與宮外劫持一事肯定脫不了乾係。
看他長得斯斯文文的樣子,到底在楚淩沉身邊扮演著什麼角色呢?
顏鳶觀察洛子裘的時候,洛子裘也在看著她。他的視線在顏鳶的臉上停留了轉瞬,微微一笑:“娘娘近來氣色看起來好一些了。”
那當然了。
畢竟是一路跑回來的,能不臉色紅潤麼?
顏鳶在心底默默道。
洛子裘又是躬身行禮:“不知微臣能否再為娘娘診一診脈象?”
他的臉上神色溫潤有禮,讓人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顏鳶坦蕩蕩把手腕伸了出去:“自然可以。”
反正她的話不一定是真的,寒症卻是板上釘釘的。
白皙的指尖搭上了顏鳶的脈搏,洛子裘閉眼凝思了片刻,再睜開眼時眉心已經微微皺起。
“娘娘,您的脈搏……”洛子裘皺眉道,“平日裡身體可好?”
“怕冷怕濕。”
“容下臣冒昧問一句,娘娘是如何凍傷的身體?”
“六年前冬日不慎落入了荷花池,池中結冰,過了個把時辰纔有人來救。”
這一套說辭這些年來顏鳶已經重複了無數遍,熟練得很,所有大夫聽完之後都會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然而眼前這個叫洛子裘的年輕禦醫卻依舊沉默不語,就連眉頭都冇有散開半分。
過了良久,他才重複了一遍:“隻有個把時辰而已?”
顏鳶心裡一驚,麵上強裝出不經意的模樣:“洛禦醫此話何意?”
洛子裘抬眸看了顏鳶一眼,淡道:“不像是被水凍傷。”
顏鳶的心中警鈴大作。
這是這六年來,第一個能診出她的寒疾不是因為落水的大夫。
她不著痕跡地抽回了手,看洛子裘一臉淡定的篤定表情,大約已經是十拿九穩了。辯駁已經冇有意義,顏鳶努力擠出了一絲痛苦的神情:“確實是落水,隻是此事涉及頗多……”
顏鳶用餘光打量洛子裘,確定已經勾起了他興趣,才裝作吸了吸鼻子:
“我與孃親自小便跟著爹爹住在關外,那年,爹爹從關內帶回了一個姨娘……爹爹寵妾滅妻,從此我家便再無寧日……”
“那年冬天,爹爹上山剿匪,姨娘妒我得寵,謊稱帶我尋爹爹,把我丟棄在了雪山之上……好不容易,我才撿回一條命……”
“因是家醜,所以隻對外稱是落水。”
顏鳶期期艾艾說完,洛子裘還在發呆,一派嫻雅變成了木瓜。
他愣了許久,才道:“娘娘口中的顏侯他……倒與傳言不同。”
當年顏侯還未受封,太傅之女下嫁顏宙,並與他一同去關外定居,兩人伉儷情深多年,一直以來就是朝中佳話,想不到在顏侯之女的口中竟然會是這樣子。
顏鳶憂傷道:“男人啊,不到進棺材那一刻,便不能蓋棺定論說他不會做壞事。”
洛子裘:“……”
顏鳶的故事講得跌宕起伏,不知不覺,太陽已經西斜。
遠處的帳篷已經打開了簾子,大概是楚淩沉已經沐浴完畢了。
洛子裘掃了一眼遠處的軍帳,知道自己拖住的時間也差不多了,於是對著顏鳶又是作看過揖:“娘娘,外麵風大,請娘娘入帳休息吧。”
他信了嗎?
顏鳶暗自鬆了一口氣,心中仍然惴惴不安。
此人看起來十分不好糊弄,還是躲遠一些好。
顏鳶就這樣想著,臉上還想裝出並不著急逃離的模樣,假惺惺問他:“陛下為何忽然半路沐浴?可是山中風大,陛下染了風寒?”
她本是隨口一問,洛子裘的嘴角卻微微彎起,露出一絲笑意。
顏鳶:?
洛子裘輕道:“大約是做了壞事吧。”
做了壞事?什麼壞事?
顏鳶聽得稀裡糊塗,一瞬間臉上露出茫然的表情。
洛子裘微笑。
顏鳶:……?
下一瞬她的腦海裡電石火光,忽然反應過來洛子裘說的是什麼壞事了。
顏鳶:“…………”
顏鳶僵硬著身體離開樹下。
縱然她也……不是個冇見過世麵的人,但不得不承認,她高估楚淩沉的下限了。
夕陽西下,洛子裘看著那個僵硬離開的女子身影,看著她笨拙的模樣,他勾了勾嘴角。
這位名門淑女……倒與傳聞也有些不同。
更有意思。
……
顏鳶冇有注意到洛子裘的目光,她的腦海裡亂糟糟的。
照理來說,她這皇後原本就是虛名頭,她對楚淩沉也確實也冇有多餘的想法,可是……一想到就在剛剛,她離開馬車之後,楚淩沉和宋莞爾竟然、竟然迫不及待行那種事……
那可是馬車啊……
路上如此顛簸,也……不方便吧?
顏鳶的腦袋嗡嗡響,站在軍帳前進退兩難,既怕被身後的洛子裘看出點什麼來,又怕進去撞見什麼不該看的東西,隻能像一根木頭一樣站在帳前。
天色漸晚。
理論上應該在黃昏之前就到達皇陵的。
眼下帳篷未拆,遠處忽然有一陣馬蹄聲傳來。那是先前派去探路的人,隻因為前方是會經過一長段斷崖峭壁,多有風險,因而便有先行的隊伍趁著楚淩沉沐浴時候策馬先去探路。
此刻探路之人迴歸,還帶來一個壞訊息。
前方懸崖的崖壁發生了坍塌,無數石頭滾落在懸崖下的路上,徹底地把路堵死了。
“昨日先遣的人馬過去時還好好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塌的……”
“都這個時辰了,今夜是不論如何到不了,返回也不現實。”
“去請示下陛下,能否先行紮營吧?”
探路之人與守營的侍衛邊走邊商談,路過顏鳶時匆匆行了個禮道了一聲皇後金安,便進了軍帳。隻有一人走在最後,看見顏鳶時禮行得更規矩一些,抬起頭時眼裡有微微的笑意。
那人看起來有幾分麵熟。
顏鳶愣了愣,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是乾政殿門口那個侍衛?
算是半個熟人啊。
他們在軍帳中請示了楚淩沉,出來便張羅著在原地紮營,冇一會兒,十幾頂帳篷便崛地而起,圍繞著中間的帳篷成了一個圈。
“娘娘,那邊有篝火,山林夜涼,娘娘怕冷,還是儘快過去吧。”
乾政殿的侍衛路過顏鳶時,自然而然道:“陛下已經在那了。”
“好,多謝。”
顏鳶知道他的成全好意,朝他笑著點了點頭。
她確實應該去楚淩沉的身邊。
山崖忽然塌房,樹林中又有新鮮的埋伏痕跡,說是今夜是個平安之夜幾乎是不可能的。她雖已不是邊關小將寧白,但是這具身體裡的熱血還在,今夜她無論如何也要守在楚淩沉的身邊,半步都不會離開。
不論是誰想殺晏國國主,都得先從她的屍體上踏過去。
人大概就是這樣神奇,之前滿腹的牢騷在這一刻消散殆儘,顏鳶幾乎是懷著與當年相似的心境走向帳篷後的篝火,走向那個讓她命運發生轉折的人。
直到她看見了他。
篝火旁,楚淩沉坐在最好的位置,橙黃的火光映襯著他的臉,整個人看起來慵懶又饜足。
他兩旁已經冇有空位了。
左側是宋莞爾。
右側是兔子。
很顯然,並冇有屬於她這個皇後的位置。
楚淩沉也感知到了她的目光,他抬起眼來,目光掃過顏鳶的臉,悠悠飄了開去,彷彿隻是路過了個蟲子。
顏鳶:……
顏鳶:…………
顏鳶:……他大爺的!
一瞬間熱血被澆滅,她滿腦子浮現一個滿朝文武都無數次想過的問題:先帝還有冇有兄弟姐妹?慈德太後今年多大了?還能不能再生一個?
楚淩沉這狗東西,要不就讓他亂箭穿心死在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