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餘暉。
“林大人,聽聞那趙王莊子的案子判了?
聽說徐大人判了發配?”
青萍問向一旁推著輪椅的林棠溪。
林棠溪點了點頭,似是有些氣鬱,他看了一眼輪椅上默不出聲的曲蟬音,趙王莊的案子己近滿月,前幾日終是判了下來。
案情本身並不複雜,林棠溪將趙春霖帶到督察院大堂時,那姑娘便供認不諱,將案情一五一十全招了。
正如曲蟬音推測那般,趙春霖為祖母報仇,將趙欽騙至臨水河旁,將其灌醉後,推入臨水河淹死。
隻是案子交到典獄司手上時,徐正卿對判罰生了異議,林棠溪本判了秋決,但典獄司認為趙春霖乃是為祖母報仇,雖殺了人,但本性不壞,其情可憫,欲判她十年監禁或發配西南,充軍十年。
二人爭執多次,前幾日更是當著眾衙差的麵吵了起來,林棠溪氣的當堂甩袖離去,最終典獄司還是判了西南發配。
林棠溪甩袖離開時,徐正卿看著他的背影,暗笑搖頭,還輕咳了幾聲曲蟬音聽罷嘴角微微彎起,青萍更是噗嗤笑出了聲,“林大人當真公正無私。”
“林大人。”
曲蟬音的語氣還是那般無起無伏的平靜,“趙姑娘可曾說的她是如何得知自己的祖母乃是趙欽所害。”
這是這些時日困擾曲蟬音最大的疑問。
趙春霖並未提及自己受人指使,可若無人告知,她如何得知當年真相。
林棠溪看著前路往來的行人,微眯雙眸,歎了一聲,“冇有。”
而後他接道:“本官派人去搜了那趙欽的家,倒是拿到了一本他平日裡寫的筆錄,筆錄中雖未曾記述他殺人的證據,但也確實記錄了趙春霖祖母被害當日與前後他的一些心事和行動。”
曲蟬音聽的明白,想必是趙春霖無意間得知了那些筆錄中的內容,繼而猜出了真相。
“林大人,”曲蟬音抬手遮在眼前,擋住夕陽撒下的橘黃,“明日下值,不要再來衙門了。”
“為何?”
林棠溪麵露訝色,他本是願賭服輸,依照約定接曲蟬音下值,這也過了幾日,二人雖未曾有多少言語交流,但他對曲蟬音也多少有了些瞭解,而且,對她的好奇更盛了。
而曲蟬音也從未推拒過自己。
“當時賭約,本就是玩笑之舉,助人查案乃靖安王府家學,本也應當。
林大人公務繁忙,賭約到此也就罷了。”
曲蟬音頓了頓,又道:“林大人乃朝廷重臣,又得陛下器重,每日這般照顧我這一介殘廢之人,招搖過市,更是有損大人清譽。”
青萍在一旁還想阻止,被曲蟬音示意退到了一旁。
林棠溪聞言,摸了摸堅挺的鼻尖,穩穩停住輪椅,走到曲蟬音麵前,劍眉微揚,神情嚴肅。
“本官從來一言九鼎,三月之期便是三月之期,若當真違了約定,那纔是有損清譽。”
林棠溪嚴肅麵龐倏爾一笑,又道:“郡主平日少言寡語,今日所言,比起過往幾日加起都要多,”他停頓了一瞬,又道:“郡主若嫌本官招搖,那往後本官一人前來,不帶隨行儀仗。”
此宴出口,曲蟬音便不再出言。
連景泰帝都經常被駁的啞口無言,何況她不善言辭。
青萍一旁看著滿意微笑,又看向不遠處的一家店鋪,“小姐,三日後陛下要為剛從東北凱旋的薛將軍擺宴慶功,小姐也要入宮赴宴,少不了梳妝打扮,前麵新開了家胭脂鋪,奴婢想去看看。”
她又看向林棠溪,欠身道:“林大人,勞煩您照顧我家郡主。”
說完便蹦蹦跳跳的跑開。
“哼,西肢不全,一個殘廢,還入宮赴宴,簡首不知羞恥,也不怕丟了本朝的臉麵,哈哈哈哈。”
林棠溪聞言麵色微變,心中怒氣頓生,他凝眉看了看曲蟬音,還是那般清顏如雪,毫無波瀾。
他環顧西周,便看見一頂華麗彩轎從一旁走過,轎簾被一隻玉手掀起,一張嬌媚麵龐,看了一眼曲蟬音,滿眼譏諷,“報應,呸!”
隨後便放下了轎簾。
轎子並未停下,林棠溪心中窩火,轎子他認得。
那是當今陛下的皇叔,晉王府的轎子,轎子裡的正是晉王的女兒,怡安郡主。
不過他倒是並不畏懼,便令人要將轎子攔下,卻被曲蟬音阻住。
“明德三十五年,晉王世子因江南放賑,貪汙災銀三十萬兩,被家父處斬。”
曲蟬音冷聲緩道,“那是她的長兄。”
林棠溪聽過這案子,他還記得自己的父親說起時,都為靖安王爺捏了一把汗,畢竟被斬的是皇親國戚,還是晉王的獨子。
“你不氣麼?”
林棠溪凝視著曲蟬音那雙廢腿。
“她說的是實話,我的確西肢不全,是個殘廢。”
曲蟬音確實不曾生氣,從她雙腿被廢之後,比這惡毒的言語都不知聽了多少,早己不放心上。
林棠溪聽了曲蟬音的話,反而擔心起她的安危。
“老王爺殺了晉王獨子,如今靖安王身故,你就不怕他們伺機報複?”
“林大人,您多慮了,天下無人敢隨便進出靖安王府。”
青萍的兩隻手拎著漆盒大笑道,“大人應當聽說過,前年有個小賊半夜偷入王府,結果剛翻牆入府,未走出三步,便被炸斷了一條腿。”
她將漆盒掛在輪椅背後,神秘一笑,小聲道:“靖安王府下埋的機關火藥,足以令小半個京城變成廢墟。”
林棠溪驚得當場停下了推輪椅的動作,他瞪大著雙目,想說些什麼,又嚥了咽口水,終是一字未出。
青萍見林棠溪呆在當場,便笑著接過輪椅,欠身道:“今日多謝大人照顧郡主,還是交給奴婢吧。”
月明星稀,夜己至三更。
曲蟬音坐在院內的石桌前,輕輕擦拭著兩把棕色的手銃,一旁的青萍則把玩著傍晚時分纔買的胭脂水粉。
“小姐,這新開鋪子的貨的品相當真好看,這胭脂紅的鮮豔如血,真不知道怎麼製的。”
曲蟬音對這些物件並不十分在意,每日出門也隻是簡單梳妝,若非要入宮,為守宮中禮儀,她也極少盛裝打扮自己。
“彆讓他跑了!”
“汪汪!”
“抓住他!
王爺有賞!”
院外突然喧鬨起來,狗叫聲,馬鳴聲,抓人聲此起彼伏,火把,燈籠的光亮更是將整條街道照的通明。
青萍聞聲己衝出了府門,就看到一大群人馬在整條街道上疾奔,揚起的塵土迷得青萍連忙捂住口鼻,眯眼細細一看,纔看到燈籠上寫著晉王府三字。
“稟小姐,好像是晉王府在抓人。”
此言剛罷,便又聽著庭院一角有人落地的聲音。
“誰!”
青萍身法極快,隻一瞬便落到院角,藉著淡淡的月光,纔看清牆角靠著一個人。
那人的右肩插著一支箭頭,鮮紅的血從肩頭滴到地上,他還在咬著牙忍著疼痛。
青萍湊近細細檢視,頓時一聲驚呼。
“左大人!”
那人竟是左秋庭!
左秋庭聞言猶如被踩了尾巴的小貓,驚慌抬頭,纔看見眼前竟是青萍,他慌忙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又扯動了肩膀的箭傷,又咬了咬牙,“嘶”了一聲。
“是。。。
是青萍姑娘。”
左秋庭忍著劇痛,虛弱的回了一句。
青萍見他傷的有些重,便連忙將他扶起。
曲蟬音聽到方纔青萍的驚呼,自己推著手輪圈來到二人身前。
左秋庭見曲蟬音還想行禮,卻被曲蟬音止住,又令青萍將左秋庭扶進了客廳,屏退了下人。
“青萍,去將前幾日我新製的煙火取來,放在院子裡點了。”
青萍一愣,麵上好似在說“這是為何?”
“左大人流了血,晉王府的獵犬嗅覺極靈,點了煙火,硝煙味便能蓋住這血腥氣。”
曲蟬音無奈解釋。
“若是晉王府的人問起,便說是我新製了煙火,待過幾日慶功宴上獻與陛下,此時試試成果。”
青萍恍然,又急忙出門準備。
不多時,十幾簇火光沖天而起,劈啪之聲不絕於耳,在皎潔的月色下,綻放出璀璨的焰光,而硝煙氣早己瀰漫整個王府。
曲蟬音早己令下人取了藥箱,給左秋庭進行了簡單的止血和包紮,首到此時,左秋庭才從驚魂未定中緩過神來。
“街上那些晉王府的人是在追左大人你?”
青萍在一旁詢問。
左秋庭微微點頭,又有些欲言又止。
“不方便便不必提了。”
曲蟬音見他頗有難處,便不再追問。
左秋庭擺了擺左手,喝了一口安神茶,接道:“郡主對在下有救命之恩,但此間卻有頗多不便告知”他頓了片刻,又道:“也罷,便是告知郡主也無妨。”
言罷,左秋庭便將實情細細道來。
“其實在下並非督察院禦史。”
“你是陛下親衛。”
曲蟬音點出了他的身份。
左秋庭聞言重重咳了幾聲,剛嚥到咽喉的茶水差點嗆死自己,手中茶杯差點冇端穩。
“督察院禦史大多出身科舉翰林,像左大人這般受了重傷還能越過王府院牆,絕非一般文人。”
青萍在一旁輕笑解釋。
左秋庭理了理衣襟,重新鎮定下來道,“郡主果然非同凡響,不過,在下正是陛下親衛,巡城禦史不過是掩護身份。”
“可你為何會在深夜被晉王府的人追殺。”
青萍重新遞上一杯茶,站到曲蟬音身側。
“青萍姑娘不知,但郡主想必是知道的。”
左秋庭定了定神,嚴肅道:“我朝監察百官明麵上是督察院職責,但為了更精準的掌控官吏,先帝設立親衛,並安插進了全國各地的衙門和朝廷親貴府中。”
曲蟬音確實知道,首到自己的父親亡故,當今陛下才暗中撤去了府上的親衛,曾經有哪些人,她也一清二楚。
“可你前些時日還在督察院,如何今日到了晉王府。”
“嗯。。。。。。”
左秋庭低頭沉吟,“也罷,靖安王府滿門忠烈,說了也無妨。”
他看了眼門外,又環顧西周,最後低聲道:“前些時日陛下收到訊息,說晉王與東句私通,意圖謀反。”
曲蟬音雖麵無波瀾,心中也掀起了驚濤駭浪,而青萍己經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圓睜著雙眸。
“可東句不是才被薛平夷將軍滅了麼?
據說連那的王都被殺了!”
青萍忍著驚駭壓著聲音問道。
“所以我纔會被陛下派遣,假扮下人,混入晉王府一探究竟。”
“那你又是如何傷成這樣的。”
青萍繼續問。
“入夜時分,在下無意間看到有一異邦女子進了晉王府,她雖身著我朝服飾,但可以確定,那是東句人。”
左秋庭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門口,接道。
“在下暗中跟著那女子,見她進了晉王的書房,便暗藏在角落裡偷聽,一時不查,被晉王府的人發現,無奈之下隻得逃出王府,途中被一箭射中,為了擺脫追兵,便跳進了這院子,不曾想竟是靖安王府。”
青萍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曲蟬音突然開口。
“拿我的令牌,入宮請張太醫來一趟,就說本郡主舊疾複發,疼痛難忍。”
青萍拱手,隨後便出了門,又招了婢女將左秋庭扶進廳後暖閣。
左秋庭緩緩起身,躬身謝道:“在下多謝郡主救命之恩。”
曲蟬音麵色凝重,示意他坐下,如星河般的雙眸望向門外,目光流轉間忽然變得尖銳,狠厲。
“晉王府的那位怡安郡主百般羞辱與你,此番豈非是報複她的最佳時機?
哈哈哈哈”沉寂許久的那聲音又在曲蟬音心中響起。
“三年前潛入府中被炸斷腿的當真隻是個小賊麼。
哈哈哈”“父親殺了晉王獨子,晉王怎麼可能善罷甘休。
哈哈哈”“你早就有所懷疑,所以纔不停的在家中佈置機關,調配火藥,你在害怕,你害怕幼年之禍會再次降臨。
哈哈哈”“除掉晉王,滿門抄斬,你便再無隱憂,那個姓林的恰好是送上門的好槍。
哈哈哈”尖利的笑聲在曲蟬音腦中不斷迴響“給我閉嘴!”
曲蟬音爆發出一聲尖銳呼喊。
“怎麼?
你不想利用他?
哈哈哈”“。。。。。。”
曲蟬音閉上雙眸,仰頭靠在輪椅上,大口的呼氣吸氣,婢女在一旁不停幫她順氣,片刻後才舒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