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矇矇亮,紫雲峰山腳下早早站滿了看客,有的是為了瞻仰這場南北劍道之爭,有的則是想渾水摸魚,漁翁得利,找準時機一探青銅石門之秘。
山下,一高一矮並肩通行,北地嚴寒,越是上山,越是高處不勝寒。
高出小道士許多的李野看向身旁隻穿單衣的馮吉,又緊了緊衣服後開口問道
“你說,那上山的俞太白和守山的柳顏青同為上三境,怎麼就被一劍退百裡了呢?”
小道士略作沉思,俯下身子,手指在雪地上劃了幾道後,緩緩開口道
“武道九境分三品,上中下各占三境。
下三境淬體、望氣、禦靈,修的是肉身,煉的是軀體。
中三境入世、出塵、無為,著眼求知問道,尋的是與天地合鳴,得大道認同。
上三境須臾、歸璞、浩瀚,以脫離凡塵為期許,以求逆天改命,改寫甚至重撰天道。
小境攀升為突破,大境提階為過關,
由淺入深,越是向上,越是艱難。
江湖百年,世間武者冇有百萬,也有十萬,入下品者不計其數,入中品者鳳毛麟角,入上品者屈指可數。
多少武者窮其一生也不過是個下品禦靈境,至於後麵的中上品階不過是鏡中月、水中花,可遇不可求的奢望罷了。
那俞太白和柳顏青雖同為上三境,可越是向上,境界差距越是明顯,二者演習功法不同,修行環境不同,境界自然有高低之分。”
小道士正說的興起,被一道尖銳破空聲響打斷,抬頭望去,隻見旭日東昇方向,一道白虹流光,由遠及近,攜雲帶風,背靠朝陽,奔向紫雲峰。
山下武者皆是抬頭舉目,凝望來者,有眼尖之人自言自語喃喃道
“南陵劍神俞太白!”
就在白衣劍神出現在視野的刹那,紫雲峰上傳來陣陣劍鳴,隨後劍鳴轉地鳴,滾滾氣勢由山頂傳向山腳,好似地龍翻身,朝著東方奔襲而去。
眼見白虹即將撞向紫雲峰,刹那間,蓄勢待發的長劍“春筍”拔地而起,扶搖直上,帶起飛沙走石,宛如地龍現世,騰空而起,張口撲向南陵劍神!
俞太白見此不甘示弱,袖袍翻湧之下,短劍“魚腸”置於手中,凝神聚氣,遠望地龍,氣息流轉,風雲際會,隨短劍奔襲而去,撕扯出一條氣勢與地龍分庭抗禮的流雲飛龍!麵對來勢洶洶的龍形劍氣,直截了當的撞了過去。
流雲鬥飛沙,魚腸對春筍,天龍戰地龍!
兩道劍氣,威勢雄渾,於半空中對撞開來,頃刻間,風雲變幻,天地無光。
半空中,下起鬥大泥濘驟雨,朝著下方一眾武人襲去。
有先見之明的武者在兩龍對峙時,便先一步找到棲身之所,生怕臟了衣服。
餘下的武人就冇那麼走運,如喪家之犬般四處逃竄,找尋庇護之地。
小道士馮吉恰好站在一塊巨石之下,躲過這場泥沙漫天的汙雨,身側的李野雖已儘力尋找庇護,卻仍是被汙泥弄臟了衣服,甚是狼狽。
待到驟雨將歇,眾人再度舉目觀望,白衣劍神負手站立,看向麵前懸停的那柄“春筍”,略顯無奈喊道
“南陵俞太白攜流雲一瀑再訪紫雲,柳峰主隻出劍,不出人,缺了禮數,不怕被江湖人笑話嗎?”
話音剛落,就見麵前“春筍”極速抖動,發出歡喜鳴顫,隨即調轉劍尖朝來路飛去。
李野抬起頭,看向長劍掠去方向,一襲青衣隨風飄搖,不似江南女子那般婀娜多姿,精雕玉琢,北地女子多是浸染風霜,萬千青絲盤踞腦後,眉宇之間,少見矯揉造作,多的是英氣襲人,劍眉之下,一雙眼眸看向俞太白,寒意森森,攏起袖袍,那柄春筍恰到好處的飛回手中。
“紫雲峰主柳顏青!”
山下武者看到那位女子出現的瞬間,無不屏氣凝神,大氣都不敢喘,生怕一個不小心,惹怒了這位女菩薩,再隨手送自己一座劍成雪山,還冇來得及一探石門之秘,就先安魂九霄了。
正當李野驚詫於半空二人實力到底孰強孰弱之時,人未至,劍先至的柳顏青手撫長劍,淡淡開口說道
“若是問劍,勝負早已分出;若是闖山,你也不是對手!莫說你是什麼南陵劍神,就算山下人一同出手,看有幾人能到我身前!”
說罷,柳顏青手握春筍,向前方揮出一劍,凍土之下,發出轟隆聲響,兀自出現一道三丈溝壑,深不見底,將山下和山上隔絕開來。
一劍,山崩;一劍,地裂。
李野更是被眼前女子通天手段震驚的無以複加,若是那晚的說書老者言辭中尚有三分誇大,而如今柳顏青的一劍則是讓李野相信了世間自有仙人在。
隻是還未等李野從驚愕中回過神來,眼前風雲變幻,東南方向傳來爽朗笑聲,清晰傳入眾人耳中。
“哈哈哈,柳峰主果然巾幗不讓鬚眉,方某不才,求峰主賜劍!”
遠處轟隆聲驟然響起,好似萬馬奔騰,旱地奔雷,擊碎重重阻礙,穿過層層山巒,朝著紫雲方向奔襲而來。
小道士馮吉望向那道氣勢,開口說道
“還是來了”
說話間,霸道氣勢橫衝直撞,宛如離弦之箭,撞開山壁,以雷霆萬鈞之勢奔向持劍女子,速度之快,力道之強,好似天外隕星般飛入場中,激射出刺眼紅光。
待紅光散去,柳顏青身外三丈燃起熊熊烈火,
春筍劍尖擋住燃火槍頭,赤紅槍身好似火羽噴吐烈焰,不怒自威,烈焰之下,積雪消融,自山間溝壑順流而下,自成一道冰河。
來者單手持槍,笑意岑岑,看向紫雲峰主,隻是麵龐之上的那枚獨眼,甚是猙獰。
“護國梟隼,方英”馮吉自言自語,那杆烈火長槍挑開劍勢,就此分開,與南陵劍神並肩站立,直麵紫雲。
柳顏青收回劍勢,對於眼前大漢到來,並未感到意外,神態輕鬆說道
“鄴征皇室也要淌這趟渾水麼?若是問劍,你的朝鳳槍隻管出手便是,隻是做好把命留下的準備!常人懼你方英鄴征槍神的名號,天門山何曾放在眼裡!”
略顯譏諷的言辭傳入方英耳中,哪知持槍大漢毫不在意,開口笑道
“都說天門山女子厲害得很,今日一見,想不到劍術卓絕,嘴上罵人的功夫也是登峰造極,與宮中那群巧舌如簧的文臣不相上下。仙子放心,方某此番奉旨前來,隻為取回一件物件,絕不叨擾仙子清修。”
柳顏青單手握劍,劍眉星目饒有興趣看向獨眼槍神,譏諷道
“奉旨?奉誰的旨?亡國的前秦?南邊的戎餘,還是你現在侍奉的鄴征楊家?亂世春秋,你一人侍三主,三姓家奴也敢枉提奉旨忠君?彆忘了,你那獨眼正是拜楊家所賜,如此不計前嫌,倒真不愧皇家走狗的名聲。
護國槍?笑話,楊家若是真當你是開國重臣,為何鄴征的“鎮國九劍”冇你方英一席之地!
至於皇帝楊燁?忘了他當年五十萬大軍在天門山下,被一劍退兵的狼狽了麼?
在中原作威作福慣了,極北還輪不到他楊家指手畫腳。
不成仙人,不過天門。
紫雲峰既是天門第一峰,也是天門第一關,想探石門,先問春筍!”
繞是臉皮厚重如鐵板的持槍大漢,在聽到“三姓家奴”這四個字後,也不免漲紅臉頰,麵露慍色,握緊手中鐵槍,怒喝一聲
“牙尖嘴利,找死!”便提槍前衝,準備給麵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一些教訓。
不知是被青衣女子言辭戳中痛處,還是方英有心速戰速決,朝鳳鐵槍再度化作赤紅,猶如一根燒紅的鐵條,炙熱氣浪向四周擴散開來,頭頂若隱若現一隻神俊,彩霞羽翼,漫身浴火,竟是稀世鳳凰模樣。
方英凝神閉目,向前衝鋒,槍尖與空氣摩擦,發出刺耳聲響,好似萬鳥合鳴,激射出一道流火,朝柳顏青麵門刺去。
“這一槍,萬鳥朝鳳!”
熾熱槍焰裹挾雄渾力道席捲而來,眾人隻覺口乾舌燥,氣海之內更是上下翻湧,如釜中沸水般不斷翻滾,燥熱難耐。
功力淺薄之人更是被這一槍的餘威燒灼的口吐鮮血,倒地不起。
李野此刻也不好過,將周身氣力運轉到極限,抵禦方英的萬鳥朝鳳,反觀身旁馮吉,道袍之上,雲鶴繡紋,金光流轉,整個人顯得雲淡風輕。
李野苦笑一聲,自嘲到“同為江湖人,境遇不可攀也”,隨即加快靈氣運轉,緊盯山前戰況。
就在那道烈焰即將擊中清冷女子的千鈞一髮之際,紫雲峰前,那座極北第一山,那座號稱登仙必過的天門山上。
一抹流光自穹頂而來,擋住方英祭出的焚天烈焰,將那頭浴火鳳凰凍在冰雕,隨後如騰蛇攀附般沿著燃火槍尖,一路向前,所到之處,儘數冰封。
方英躲閃不及,眼見那縷流光就要到達掌心,不得已隻好鬆開長槍,向後退去。
滿山熾熱轉眼間化為幽靜寒潭,抬頭望去,雪山之下,再添新河,一氣凝冰河!
那道流光,晶瑩剔透,水波流轉,內有新芽茶葉包裹其中,竟是一盞沏好的新茶,擋住了朝鳳槍蓄勢待發的一招,安靜的懸浮在柳顏青身側。
被一杯新茶逼退的方英,舉目凝望天門山,麵色陰沉,怒吼道
“既已出手,何不現身,與方某戰上幾百回合!讓我也見識下地仙風采!”
李野望著半空中與茶對峙的方英,默不作聲,就在那盞新茶從山頂飛出的刹那,李野便率先感知,被衡天律令所牽扯的心神為之一顫,本能看向天門山方向。
回想起無缺老人所說的九大律令,心中不免有所懷疑“這苦寒之地難道會有律令玄機?這便是此行機緣麼?”
就在李野沉思之時,半空中形勢突變,那盞新茶再度變幻,化作一柄飛劍,朝著青銅石門撞了過去,上三境強者傾儘全力而不成的厚重石門,竟被一柄茶劍輕易擊穿出一個大洞。
石門前方,憑一己之力連戰兩位上三境強者的青衣女劍仙,在那盞茶出現的同時,收劍入鞘,不作多餘解釋,轉身返回紫雲峰。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在場眾人措手不及,紫雲峰的強者之戰,還未分出勝負便戛然而止。
擅用長槍的方英,握緊朝鳳,大笑一聲“謝何山主成全,方某先行一步”,便朝石門飛奔而去。
南陵劍神也收劍入袖,緊隨那道流火飛身入門。
有高手領路,山下武者也壯起膽子,手持刀劍,蜂擁而至,一探究竟。
李野雖有心探尋,但奈何自身修為淺薄,冒然進入,隻怕橫生變數,左右為難之時,偶然得見湧入石門的近百道身影中,有一人,體態輕盈,衣袂飄搖,身著雛菊黃的碎花衣裙。
本打算作壁上觀的李野,在看到那道身影的刹那,果斷起身,準備提劍邁入石門。
“瑩瑩!”
心急如焚的年輕劍客正要不顧一切,追趕那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卻不曾想身邊道士竟盤腿坐下,從袖中取出銅錢,拋至空中,任由其墜落在地。
還未等李野看清形勢如何,小道士袖袍一揮,站起身來,說了句
“走吧。”便與李野一同走入厚重石門。
急於找尋許瑩瑩蹤跡的李野並不清楚,身後道士趁他不注意,攤開手中銅錢,三枚銅錢竟各自龜裂出三道細紋,共九道裂紋。
小道士緊跟李野身後,滿臉苦澀笑容,口中呢喃道
“九死一生啊,你要如何虎口脫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