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前幾年主母總差人來慰問關懷,年節還送些新衣服和補品,林小姐住的屋子是家裡最大最敞亮的。
看到來人,林小姐急忙下地,“我就知道還是你!”
迫不及待打開食盒,香氣飄出瞬間,她眸子裡的光逐漸變暗,“西丫,這次怎麼又冇肉?”
她拿著筷子,扒拉一通兩碟子純素菜,發現最近不給她吃葷腥就算了,連油水都越來越少。
她越想越氣,把筷子一扔,將飯菜搗滿木桌,“我是將軍府小姐,你們竟敢拿豬食打發我?!”
西丫記掛大姐,往日還會耐心勸導幾句,多曰林小姐看不上的這些飯菜,對於她和大姐而言,算得上是美味佳肴雲雲……林小姐總拿著官家貴女的派頭,平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所以,西丫從懂事起就給林小姐送飯,兩人糾纏了有八年左右。
“喂!
小村姑,問你呢!
都快十日了,你家還不給我做些葷腥來吃,等我回到將軍府,見了父親母親,非要告你們苛待本小姐!”
西丫心下翻了一個白眼,語氣儘量平和:“小姐,我今日心情不好,你想吃就吃,不想吃我便收走。”
見往日對她客客氣氣的小村姑,此時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林小姐一氣之下,把兩個白麪饅頭打翻在地,用腳狠狠碾了碾。
白麪饅頭最終被碾成麪餅形狀。
“我知道,我往日不吃的,你都會偷偷藏起來,送給你大姐吃。
可惜咯!
她被你爹孃賣了,才賣出五吊錢,話說起來,你們這些村姑的命是真賤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林小姐一邊拍桌子一邊狂笑,“剛纔我一首在聽牆,嘖嘖,你大姐的叫聲真放蕩!”
話音剛落,一股大力猛然扼住她的喉嚨。
掙紮間,她發現往日低眉順眼的小村姑,此時正死死掐著她的脖子。
小村姑眼中全是駭人凶光,讓她後背發涼。
她無法與經常挑水砍柴的農女比力氣,故而掐她脖子的那隻手掌,似一道鐵鉗,將她緊緊箍住,令她動彈不得。
她雙腿不停擺動,聲音斷斷續續呼救:“你…放開!
救…命!
救命…啊!
殺…人啦!”
怕叫聲引來爹孃,西丫發狠片刻便放開手,“林小姐,實話告訴你,今日我大姐被賣,說不定哪日就會輪到我。
有那一日,若嫁給像吉管事那樣的爛人當妾,我還不如一死了之!
不過,我死之前,定會先送你去死!
我左右不過一條爛命,換你這個官家女也值了!
所以,從今以後,你最好少惹我!”
被放開同時,林小姐一個冇站穩,雙膝跪倒在了地上,她語氣顫抖罵道:“你……瘋了!
以奴欺主,我…我要告訴父親!”
西丫一邊耐心收撿飯菜,一邊說道:“十三年,主家若還記得你,早就派人來接了。
既把你發配在這裡,說明主家老爺根本不想見你,林小姐,你好好想想,自己閨名的寓意!”
西丫的話語似晴空驚雷,當空劈在林小姐腦門上,使她神誌愈發渙散,“林…遙,爹爹的意思,是想讓我離他越遠越好嗎?
為什麼,爹爹要這麼對我……”西丫知道自己所說,林小姐心裡其實早就清清楚楚,隻不過她一首在自欺欺人。
目睹大姐受辱,她心情非常差,便也懶得繼續陪林小姐作戲。
大姐屋頭,牆根腳下有個老鼠洞,西丫仔細把兩個白麪餅擦乾淨,從老鼠洞裡塞進去。
“大姐?
大姐?”
她叫了兩聲,輕釦幾下木板牆壁,看到白麪餅被屋裡人拿走後,她才放心離開。
“小西!”
大姐蒼涼的聲音叫停了西丫的腳步,“今晚大姐就要去吉管事家裡了,你千萬彆來,以後…多多保重。”
西丫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淚水奪眶而出,“大姐,你千萬彆做傻事!
活著就好!”
門內靜默無言,西丫知道大姐溫柔的表象下,其實心有成算,性子倔強要強,這一點她和大姐很像。
還記得村頭有個秀才,經常為管事們和鄉紳們的子弟教書,她若得空,也會去老秀才家偷聽。
因為這,她曾被幾個頑童逮到過一次。
這事兒鬨到爹孃那裡去,爹二話不說,抽出一根帶刺藤條,抽得她半月都下不了床。
娘怪爹打得太狠,因為家裡失去了一個主要勞動力。
小賠錢貨藉著傷勢休息大半月,受累的還是她和兩個寶貝兒子。
傷好之後,西丫嘴上雖然答應再也不去老秀才家,偷聽男娃們讀書,但得閒還是會以身犯險。
有時耽誤了做活,大姐便會給她留飯打掩護,還會幫她做完活計。
大姐待她,自是比親孃還要好百倍。
可惜,今晚過後,大姐將嫁給吉管事當妾,要去他家後宅,受那家母老虎搓磨。
林小姐的嘲笑聲不斷在她耳邊迴響,她們這種人的命,難道真的生來就賤嗎?
她以後,又會被爹孃賣去哪裡,受誰的搓磨?
她不想給人當妾,不想死的時候被草蓆隨便一裹。
不知何時,她回到了原點,空氣中還殘留著燉雞的香味。
爹孃和兩個哥哥眼神閃躲,慌張地一把擦去嘴上油汙。
她早就習慣了,以前或許還會大哭大鬨,抱怨爹孃不公平。
但是,失望日益堆積,許多不公平逐漸變成了再正常不過的事。
她和大姐好像生來就該被如此對待,誰家待女娃不是這樣?
幾人僵持之下,吉管事再次闖進家宅,口口聲聲喊著林小姐大喜。
一家人跟在吉管事身後。
看到林小姐後,吉管事撲通一聲跪下,嚇得爹孃和兩個哥哥也跟著一同下跪。
這是吉管事十三年來,第一次給林小姐下跪。
“小姐大喜!
主母有命,把您記為林府嫡女,代表定遠將軍府進宮選秀!
迎小姐回府的馬車今晚亥時就到,還請小姐速速收拾行李,在此間耐心等待。”
林小姐強壓心頭雀躍,以勝利者的姿態抬手揮退眾人,獨獨把西丫留下,讓她伺候自己收拾行李。
等眾人走後,林小姐故作優雅地掩口笑道:“小村姑,看到了吧?
我將被林府接走選秀,從外室女一躍成為將軍府嫡女,雖隻嫁給一個半百老頭子,但也是進宮當娘娘。
從此,我要走的路,必是通往權貴頂峰的平坦大道,將享一世榮華!
而你呢,就繼續在這個鄉村疙瘩,臭水溝子裡,一輩子爛在這裡吧!”
“嘖嘖,”林小姐細白食指點在西丫的臉蛋上,“本是一張好看的臉蛋,卻變成粗糙蠟黃的,可惜了了。
不過,未來這張臉,隻會越來越粗糙,越來越醜陋,想到這裡,我這麼多年所受的窩囊氣,便不再與你計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