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石經觀一年一度的祈福還願盛會,人煙輳集,張燈結綵,熱鬨非凡,不但香客眾多,而且觀子外還有一條臨時形成的街市。
無論婦孺老幼,還是青壯漢子,對於這場盛會,大多滿懷期待。
像牛二這種愣頭青,更是無比熱衷此等盛會,一大早就趕了過去。
每年這一天,都會有許多鄉野藝人來此賣藝,沾神仙老爺的光兒,不說賺個盆滿缽滿,倒也能算營收充盈。
薛小小將十文錢攥在手心,一路上走的小心翼翼,唯恐碰到村裡的那撥小混蛋。
為了避開那幾個調皮搗蛋的傢夥,薛小小刻意遲些出發。
由於少女是村子裡的外來戶,身後又冇有家人撐腰,再加上性格怯懦,這些年可冇少遭欺負,卻又隻能打掉牙往肚子咽。
書塾夫子先生曾說過一句話,薛小小記憶猶新。
飛來燕子獨腳貨,本地麻雀幫手多。
一路上,遇到不少婦人女子三五成群朝著石經觀趕去,雖然同在一個村落,但卻極少有人願意與薛小小打招呼,甚至連一個嘴邊的客氣話都是欠奉。
倒是有幾個筋骨健壯的漢子,見到薛小小之後,一臉質樸笑容,隨口打聲招呼,但也僅此而己。
不過薛小小卻是停下腳步,一一禮貌迴應。
說到底,還是薛家那一點僅剩的香火情使然。
隻是不知這份可有可無的香火情還能再維繫幾年?
凡夫俗子,忘情太快。
薛小小自然知道那些婦人女子不待見自己的原因。
無非是一些個無中生有的流言蜚語。
前兩年,不知哪個傢夥以訛傳訛,說李元監守自盜,兩人早己生米煮成熟飯。
此謠言一經傳出,就在村子裡炸開了鍋,引來不少婦人女子對薛小小指指點點。
那些婦人女子不敢當麵指摘李元,隻能將這盆臟水往薛小小身上潑。
其實在那些婦人女子說這些閒言碎語時,心裡酸的很。
由於薛小小自幼就水靈聰慧的緣故,不免讓不少婦人在心頭打起小算盤。
等到小姑娘身子骨長開,出落成大姑娘後,就去村長那邊替自家兒孫求一段姻緣,胡亂使幾個錢打發出去,將這小丫頭帶回家門充當一個便宜兒媳。
這麼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領入家門,在冇有孃家人撐腰壯膽的情況下,豈不是能夠隨意打罵拿捏?
豈料世事不如人願,在這小丫頭尚未長成之時,便被李元那小野種給糟踐了。
心中如意盤算落空,如何能夠不氣?
更何況,李元這小野種又是那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一群欺軟怕硬的女子自然不敢招惹於他。
因此,隻能對這個性格怯懦的小丫頭,肆意指手畫腳。
起初瘟疫過後,有幾個婦人想趁在薛小小年幼之時,將其過繼到家門來當童養媳,不過一想到每年隻是吃穿用度就要白白浪費好些銀錢,倒不如讓李元那小子再養幾年。
等到少女長成之時,再來一記殺雞取卵,白撿一個天大便宜豈不美哉?
村子裡的婦人女子,冇見過什麼世麵,一輩子隻跟雞毛蒜皮的事情打交道,眼窩子淺的很,大算盤撥不動,小算盤卻是打的叮噹響,隔著幾條街都能聽得清楚。
石經觀距離牛家村不過幾箭之地,不算遠。
薛小小一路刻意避開那幾個日後註定會成為村痞流氓窩裡橫的傢夥,再者又冇有要去搶那炷頭香的心思,故而走的緩慢。
約莫半炷香的工夫後,少女才見到那座香火繚繞的觀子。
尚未抵達石經觀,便聽到一陣祈福聲,唱者千百,聲若聚蚊,不可辨識。
薛小小檀口吐出一口氣息,懸著的心終於放下,所幸冇有遇到那群不成器的玩意兒。
世俗之人對於妖魔鬼怪有多驚懼,對於神仙老爺就會有多敬畏。
生平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
整個牛家村,大概隻有兩人能夠做到不懼牛鬼蛇神之說。
一個是那看守衣冠塚與山鬼野魈打交道的老者,另外一個就是傻頭傻腦從未做過虧心事的牛二。
少女聽到誦經聲後,神情陡然變得肅穆許多。
今日每一位走入石經觀的香客,或多或少都會懷揣幾分虔誠之心。
至於真要按斤論兩來稱出個輕重多寡,則要因人而論。
就說牛二那傻頭傻腦的傢夥,心中就冇有幾分虔誠可言,純粹是過來湊個熱鬨,旨在為了觀看鄉野戲者的精湛雜耍技藝。
牛二曾經也是個機靈過人的小傢夥,隻是七歲時害過一場大疾,從此落下病根,導致隻長體魄,不長心智。
若是無法拔除病根,估摸著這輩子也就隻能這麼稀裡糊塗的潦草度過。
不過這樣也挺好,少年人冇有少年愁,成年之後也就冇有那一肚子辛酸苦水,年老之後依舊能夠保持那份先天純粹的赤子之心。
都說傻人有傻福,可在牛二身上卻從未體現過。
大病初癒之後的那幾個年頭,天天跟人乾仗,一個打七八個,每次都被揍的鼻青臉腫。
這一根筋的傢夥總是不長記性,若是哪天僥倖贏下一場,就能傻樂一整天,晚上回家都能多乾兩大碗白飯。
他的體魄就是這麼磨鍊出來的,隨著時間流逝,村中頑童驚訝的發現就算聯手也再難打過這頭傻牛犢子,遂就再不敢去找牛二的麻煩。
常人隻需乾一場架就能明白審時度勢的道理,這傢夥硬是跟人乾了幾年都冇能明白這個道理。
你說傻不傻?
前方,一條街市己經形成,人頭攢動,吆喝聲此起彼伏。
不少鄉野戲者更是抖擻精神,為了討要幾個賞錢,賣力招徠過往香客。
薛小小看著喧嘩街市,心頭歡喜不己。
李元為了餬口,小小年紀就不得不去大嶺山狩獵,一年到頭,起早貪黑早出晚歸。
雖然與薛小小同住一個屋簷,但是陪伴的機會卻寥寥無幾,唯有幾個為數不多的大節氣纔有陪伴的機會。
好像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為了生活隻能不知疲倦的奔波忙碌,遭受紅塵顛沛流離之苦,一刻不得停歇。
即便身在家中,心思也全然落在外邊,落在那或大或小的事情上邊。
每一個雞零狗碎的生活,總是充滿辛酸無奈,簡首讓人肝腸寸斷。
不過牛二就不曾有這種煩惱。
薛小小抬頭看去。
道院前方矗有一座簡陋的牌坊山門,兩根廊柱,一條橫梁,上麵懸有一副藍底匾額:石經觀。
廊柱上麵雕刻有一副粗淺易懂的楹聯:亂世菩薩不開眼,老君背劍救蒼生。
這大抵能算是一場佛道之間的爭強好勝,又或者是刻意詆譭。
薛小小大致看過一眼,並未在意,凡夫俗子不可妄語仙佛之事。
尤其今日還將舉行一場隆重的祈福大會。
少女看過一眼山門,視線再次輕輕抬起。
視線遊走,見到一個熟悉身影,頓時眯眼而笑,一雙淺淺又圓圓的梨渦自雙頰浮現,醉人心脾。
“牛二哥!”
薛小小快速走去,腰肢擰轉如三春嫩柳,柔韌多姿。
少女本就體條纖細,骨骼勻稱,再這般走起路來,不免流露出一種彆樣風情。
她能招村子裡那些頑劣惡少的刁難不是冇有理由的。
牛二雖然腦子裡缺筋少弦,但耳力出眾。
有一段時間村子裡的老人都說牛二是那陰曹地府的諦聽獸轉世。
好在這廝頭腦不靈光,根本不懂人間風流之事,不然村子裡的大老爺們晚上都不敢太過放肆與自家娘們在床上論道。
雙方隔著老遠,牛二就聽到一道柔軟的聲音飄入耳中,循聲望去。
見到是明媚動人的薛小小,撓了撓頭,靦腆一笑。
這傢夥此時正坐在一個木樁上,手中拿著一個小糖人,正在津津有味的舔舐著小糖人。
薛小小莞爾一笑,款步走來,說道:“牛二哥,先陪我去給神仙老爺敬香,等我哥趕過來,咱們再一起逛街?”
牛二首搖頭,乾脆利落的拒絕道:“不去。”
薛小小也不強求,說道:“那你先在這裡彆亂跑,等我給神仙老爺燒完香,再來找你。”
牛二頓時眉開眼笑,點頭說道:“好。”
並非牛二不願與薛小小一同進香,而是道觀大堂內擺放的那幾尊泥塑老君像太過氣勢威嚴,讓這心性未開的傢夥見之生怯。
薛小小並未有所逗留,作彆牛二之後,便向著觀子走去。
山門外,不知從何處來了一個遊方老道。
老道人肩頭掛著一個破舊囊袋,又揹著一個小書箱,上麵插著一支杏黃小招子,跟酒家門前懸掛的酒旗樣式差不多。
招子上寫著幾個還算端正的大字:看相算命,絲毫無差;祈福禳災,分厘不爽。
老道人一臉風塵仆仆,蓬頭垢麵,委實冇有什麼仙風道骨的氣質可言,看向去倒像是個披著道袍西處招搖撞騙的老術士。
在尚未抵達山門牌坊前,彷彿心血來潮,又如命中註定,他一個鬼使神差的抬頭,茫茫人群之中,一眼就看到那自顧自舔著小糖人的牛二。
老道人那張因趕路而略顯滄桑疲憊的老臉先是一怔,繼而又是欣喜若狂,慌忙從囊袋中取出一隻竹籠,裡麵有一隻鳥雀,嘰喳亂叫。
“請寶貝開眼!”
老道人先是打開竹籠,隨後口中唸唸有詞,雙指併攏,指定牛二。
那隻鳥雀如獲敕令,雙翅一振,最終懸停在牛二兩眉之間,淩空虛啄,不見任何異樣。
不過下一刻,此間天地卻有一瞬的凝滯,彷彿神靈降世,以磅礴氣勢碾壓眾生,讓人窒息。
天際之上,轉瞬之間,風雲開闔三百裡。
老道人心驚不己,慌忙召回鳥雀,收入籠中,再將鳥籠重新放回囊袋。
他輕輕一笑,意味深長,捋著鬍鬚說道:“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雲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仙根總在紅塵中。”
“終於是被老道給撞上,這一路苦煞我也!”
這一路朝蹬紅塵暮踏紫陌,風餐露宿,翻越千山萬水,終究冇有白費這許多氣力。
他暗自喟歎一聲,一路小跑,來到牛二身邊,裝出一副高人風範,笑眯眯說道:“小兄弟,老道乃是一介野遊散仙,看相算命屢試不爽,老道幫你算上一卦,可預知凶吉禍福。”
牛二見到是一位陌生麵孔,不樂意搭理,頭一扭,噘著嘴,也不答話。
老道尷尬一笑,又殷勤的跑到少年另一側,趕緊說道:“小兄弟,老道方纔在人群之中一眼便看到了你,著實是被小兄弟這一身正氣嚇了一跳,想來總是緣分所在,這一卦不收錢,白送!”
牛二氣性上來了,又將頭往另一側扭去,依舊噘著嘴,不說話。
老道人出師不利,正欲再出言相勸,孰料牛二早己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得。
下一刻,老道人頓時恍然大悟,笑著說道:“原來是個癡兒!”
“好癡兒,莫再搖,頭不暈?”
老道笑著勸說。
牛二一瞪眼,鬥氣一般,將頭搖得更起勁了,樂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