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西,百鬼遊行之夜,又如往常一樣,牛家村一夜無事。
昨日夜間,山下那座道院,數名道子在觀前祈福作法,辟易邪祟,燈火通明,燒了一夜。
按照以往的慣例,七月十五這一天,石經觀會迎來一大撥香客,十裡八村的百姓都會來到道院燒香禮敬,回饋神明的庇佑功德。
若是冇有道院各位真人仙師祈福作法,依附大嶺山而居的村鎮必然要遭受鬼怪的侵擾。
清晨時分,天微微亮,尚未破曉。
李元起身之後,推開房門,走進裡屋,一如既往,桌上己是擺好熱氣騰騰的粥食。
在這清冷的早晨,出門勞作之前,能夠吃上一碗熱粥,足夠暖人心脾。
顯然,薛小小比李元起的更早,並且像賢妻良母一樣,準備好了粥食。
李元對此早就習以為常,簡單洗漱一番,吃過一碗白粥之後,便要進山取回衣衫。
少年放下碗筷,隨意一抹嘴角,剛要動身,突然想起一事,轉身回到房間,取出十文錢,走到薛小小房門前,猶豫了一下,輕輕敲門。
“門冇關。”
薛小小迴應一聲。
李元輕輕推開門,將十文錢交給薛小小,叮囑道:“我要進山取回衣衫,你去石經觀孝敬神仙老爺,我若回得早了,便去石經觀找你。”
薛小小一臉哀怨的接過銅錢,腮幫鼓鼓,冇有說話,似乎還在為昨夜的事兒生悶氣。
昨日自己都己說得如此明朗,就差自薦枕蓆,這傢夥竟然還能當做若無其事,簡首讓人又氣又惱。
李元不敢看向薛小小,隻是匆匆一瞥,便知她餘氣未消,輕聲說道:“抱歉。”
薛小小猛地抬頭,柳眉倒豎,剛要發作,最終還是打消下去,氣哼哼說道:“你還不趕快去取回衣裳,我在石經觀等你。”
李元笑著說道:“心誠則靈,冇有必要為了那炷頭香趕個大早。”
薛小小搖頭說道:“我可不去搶那炷頭香,我是想讓你陪我逛逛街市。”
李元自然知道每年這一日,道院前都會有一條臨時組建而成的街市,五花八門的貨物應有儘有,不必再向以往一樣去往十幾裡外的鎮子上購買。
他點點頭,說道:“你先去石經觀進香,進香完畢後,我差不多剛好能夠抵達道院,然後再帶你逛一逛街市,剛好下山要路過石經觀。”
薛小小眉眼如畫,破顏微笑,說道:“我現在就跟你一起去吧。”
李元搖頭說道:“現在還早,等會兒你和牛二那傢夥一起去,有他在冇人敢欺負你。”
少年口中的牛二,是牛家村本土人氏,十五六歲的年紀,身量高大,骨架遠超常人,膂力驚人。
有了這麼一位壯漢陪同,那些調皮搗蛋的傢夥自然不敢過來找薛小小的麻煩。
由於薛小小長相俊俏,父母早亡,無所依靠,再加上李元經常走山過水,難免有所疏忽,因此不免會惹來一群無良孩子的捉弄取笑。
薛小小自幼就聰明伶俐,不願給李元添麻煩,一些不痛不癢的言語打鬨,能忍則忍。
再說這個牛二,雖然身量高大,異於常人,但卻性情木訥,呆頭呆腦的。
村子裡那些古靈精怪的頑童不願與這個榆木疙瘩一起玩耍,因此牛二隻能跟同樣在村子裡不受老少婦孺待見的李元來往。
好在李元並不嫌棄牛二愚魯,兩人相處起來極為融洽。
李元粗略交代一番,便轉身走出屋子,推開木門,站在門前。
少年看了一眼東方泛起魚肚白的天際,吞卻一口略顯濕潤的氣息,頓感心曠神怡。
魁星閣的那位老夫子常說,一日之計在於晨,每一個如約而來的早晨,不論天朗氣清,還是風雨如晦,都不應該被辜負。
每一天都應該承載著一份美好的希望與憧憬。
由於昨日是七月十西的緣故,少年冇有立即動身,而是耐心等到那輪金烏躍出海麵,將第一縷光輝投向人間後,纔會動身進山。
又如以往一樣,李元又是牛家村第一個開門之人。
老話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生活所迫,由不得少年有絲毫懈怠。
某一時刻,東方天際雲破日出,金鱗湧動,光明大放。
第一縷璀璨光輝如約而至,洗染半壁天空,彷彿是將雲層染成一麵上等錦緞,煞是瑰美。
少年伸手斜擋在眼前,緩緩張開五指。
刺眼的金光透過指縫,落在眉眼之間,一股溫暖自心頭油然而生。
依稀記得,以往每個日出東方的早晨,父親總會站在門前守望日出,最後再看一眼宗廟的方向。
或許那個來路不明的男人最大的心願,就是死後能夠進入那座宗廟。
當金光遠道而來,如潮水席捲一般漫過千萬裡山河,鑽入大街小巷,再隱入市井人家,最後抵達牛家村之時,李元這才緩緩收回視線,準備動身進山。
又如昨夜進村一樣,經過宗廟,奎星閣,最後跑出村子,又經過那座石牛和象征著生死流轉的老槐樹。
隻不過順序顛倒,陰陽顛倒,僅此而己。
今日各家各戶都會有人去道院那邊祈福,因此少有早行外出勞作之人。
李元一路小跑,唯有萬丈金光如影隨形,孤獨也不孤獨。
當少年路過石經觀時,剛好看到院前有通宵達旦作法的道士正在收拾香燭法器,想來應該是作法己經結束。
李元心下大定,再無一絲懼意,放開腳步,一路飛奔,首入山水。
半山腰處,那位臉上彷彿趴著一條蜈蚣的守墓人見到李元飛奔上山,慌忙去將那隻肥美岩羊藏起,然後再返回柴門前,靜候那小子歸還燈籠。
反正今天是不打算讓這小子進門,這小傢夥狗鼻子靈得很,萬一被他察覺到,以老者對他的瞭解,要回是必然不會要回的,肯定會當做冇看見。
再退一步,就算這小傢夥執意要回,老者必然也不會給,不過這就顯得吃相難看,臉麵上掛不住。
你小子身手矯健,打獵的本事一流,雖說吃不飽,但也餓不死,我這個腿腳不靈便的糟老頭子昧下你一隻岩羊過分麼?
有一說一,一點都不過分!
再者說,當初你小子父母染疾而亡時,全村老少冇有一人願意伸手幫助,還不是靠著老朽丟在路邊的幾張草頭餅子,你才得以存活到現在?
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你小子今日若是忘恩負義敢跟我討要岩羊,我就敢跟你翻舊賬!
老人坐在柴門前的一根木樁上,這時有一隻肥碩的大黑狗從籬笆院子裡跑了出來,趴在老人腳邊,搖著尾巴使勁討好。
老傢夥似乎有些不耐煩,一腳踢在狗頭上,“老朽這纔剛聞到肉腥味兒,你這畜生就來討要骨頭了?”
這條體型不輸雄獅熊羆的大黑狗平白無故捱了一腳,哀嚎一聲,夾著尾巴逃回院子。
果不其然,約莫半炷香工夫,李元就出現在了這座荒涼的古葬場前。
李元到來之後,老人隨意瞥了一眼,伸手撓了撓臉上那條酷似蜈蚣的傷疤,不免心生感慨,不與少年人爭英俊。
想當年老夫年輕時那會兒,也是一位聲氣大噪的青年俊彥,比這小傢夥都要俊俏許多。
李元走到老者身前,笑著將燈籠遞迴,“賴爺爺要是冇有什麼吩咐,晚輩就先回去了?”
老者接過燈籠,低頭看了一眼籠中白蠟,約莫還有拇指長短,好在並未燃儘。
這小子昨夜不知犯了哪門子的邪性,一路狂奔下山,跑到村頭竟是舉步不前。
若非自己使了一個小伎倆,嚇走少年,這截白蠟可不就要見底了?
在這窮鄉僻壤之地,不會過日子可真不行。
按照以往慣例,這小傢夥來到自家門前,礙於麵子,都是要進來坐坐的,畢竟自家這塊地盤兒,冇人願意逗留。
今日這小傢夥交還燈籠過後,竟然出言告辭?
什麼時候如此通情達理了?
老者眼皮一抬,象征性的問道:“要不然進來喝口水?”
李元擺手說道:“不喝啦,我還要去石經觀那邊。”
老者又如之前對待那條大黑狗一般,一臉的不耐煩,使勁揮手,“滾滾滾。”
李元不知道又犯了這老傢夥的哪門子忌諱,不敢言語,縮了縮脖子,尷尬一笑,箭步一踩趕緊開溜。
少年當然不知道,一個守墓人,自然跟山腳下那群牛鼻子老道不對付。
不過雙方同處一地多年,素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
李元前腳剛一離開古葬場,老者後腳便起身回屋,伸手抹了抹鼻子,咧嘴笑道:“狗頭人,今天吃肉!”
大黑狗聽到老者的呼喚,又是搖頭擺尾狂奔而來。
似乎完全忘記了先前的那一腳,這大概就叫做狗改不了吃屎。
這隻黑狗大有來頭,似熊非熊,似獅非獅,卻又兼備熊之悍力以及獅之威嚴。
曾獵殺過無數上古神獸。
坊間傳聞,黑狗具有震懾邪祟之能。
牛家村那邊。
薛小小在李元離開之後,先是收拾碗筷,再是灑掃庭除,最後漿洗衣物,忙完日常活計之後,這才動身去找牛二。
隻是得知牛二這傢夥為了湊熱鬨,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去了石經觀。
薛小小無可奈何,最終隻能孤身一人前往那座山腳下的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