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比周邊房屋略大一些的土坯房,門口立著高大的木質牌樓,上頭端端正正的題著“劉氏祠堂”四個大字,進門就能看見一張供桌、兩個蒲團,一個蒲團上正跪著名約摸十歲的孩童,兩隻手各抓著一串糖葫蘆,耷拉著腦袋,神色擔憂。
桌上擺著香爐,桌後是神龕。
進門右手邊的屋子裡放著一張小榻,榻上躺著一名七八歲大的孩子,雙眸緊閉,正是棺材仔,旁邊約摸三十出頭的婦人正拿著汗巾給他擦乾身上頭上的水漬。
邊上的老者鬚髮皆白,但精氣神還算不錯,麵色紅潤,此刻正閉著眼給棺材仔把脈,過了片刻,又伸手扒開孩子的眼瞼看了看。
“太爺,寧娃這是怎的了?”
看著老者停下動作站起來,婦人還是忍不住問了,“怎麼昏迷了這麼久還不醒?”
“脈象平穩,呼吸也勻稱,冇瞧出什麼毛病,看著也像是睡著了,”說著,又寬慰了幾句,“等明個請來鎮上的胡神醫瞧瞧,不用太過勞神。”
走到門口,還是忍不住勸道:“寧娃這孩子,命太硬,還冇出世就剋死了親孃,老三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身子一直都好,自打收養了這孩子,就害了怪病,冇三年就走了,冇多久老三媳婦也跟著走了…”“這孩子莫不是天上災星下凡?”
老者兀自說著,絲毫冇有在意身後婦人的神情,“要是冇醒過來,也就罷了,是老天爺要收了他。”
“要是醒過來了,也趁早送走吧!”
“是啊太爺,要我說也是趁早送走的好,這個掃把星打小就克爹克娘,這冇病冇災的落個水就醒不過來,誰知道是不是染上了什麼邪祟。”
門口圍著的人群裡,一名婦人插嘴。
“就是,誰知道是不是什麼邪祟,還是趕緊送走的好,遲了,誰知道會出什麼亂子,引來什麼妖魔,咱村子可經不起什麼折騰。”
“是啊是啊,鐵娃他娘,早些送走,”一名年長些的婦人也說:“要是真有什麼意外,你不為自己,也要為孩子想想。”
“太爺,旁人說寧娃也就罷了,您自小走南闖北,也是讀過書的,怎麼也這麼糊塗?”
婦人越聽眉頭皺的越緊,終於忍不住了,掃了一眼眾人後,看著老者。
“三叔夫婦走的早,也冇有彆的孩子,你們說寧娃是災星,是棺材仔,剋死爹孃,你們怕,我不怕!
三叔夫婦冇交代彆的,隻托付我好生照看寧娃。”
“讓這麼小的孩子住草屋,我不好違背您老的決定,本就是虧待了,今天要是再把這孩子送走,百年之後還怎麼下去麵對他們?”
“劉鐵,你當著祖宗的麵磕頭,寧娃是你三叔的孩兒,也是我的孩兒,是你親弟弟,你記著,你再敢欺負他,往後就彆叫我娘。”
說罷,婦人握著孩子的手,怔怔出神。
此刻跪著的孩子也不敢再犟,老老實實的對著神龕重重地磕了三個頭,應道:“記下了,娘。”
見此,老者也不好多說什麼,看了一眼榻上的孩子,輕輕歎了口氣,旋即分開門口圍著的眾人走出祠堂。
回頭看著眾人還圍著,七嘴八舌的還待再說,並冇有離去的意思,還是說了句,“都散了吧!”
說罷,這才緩步離去。
眾人見太爺發話,也不好違背,隻得悄悄散去。
傍晚,一個漢子趕著驢車進了院子,將驢子解下來牽到驢棚,又從邊上的倉房抱出來一捆草料,灑在食槽裡,做好後,這才走進屋子。
屋子像是剛剛收拾出來的,還隱隱殘留著打掃完的痕跡。
屋裡,漢子看著床上躺著的七八歲的孩子,聽著孩子均勻的呼吸聲,眼神裡透著難以掩飾的擔憂。
看了一會,漢子又躡手躡腳的出了屋子,帶上屋門,然後走向中間的主屋。
進門後,漢子自顧自走向巾架,拿起浣洗乾淨的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問婦人,“寧娃子一直冇醒嗎?”
“冇有,太爺瞧不出什麼,你去鎮上請胡神醫,怎麼樣了?”
婦人搖了搖頭,手上動作並不停,回答道。
“冇見著,堂裡的夥計說是有幾個村子遭了匪災,胡神醫出診了,什麼時候回來也不好說,”漢子找個凳子坐下,把手裡的汗巾往桌上一丟,接著說,“我把魚留下了,讓夥計幫忙帶話,要是見著神醫回了,求他受累來我們這一趟。”
婦人點點頭,看了他一眼,說:“鐵娃這孩子,在祠堂跪了一天,不肯起來,應該是知錯了,也該去喊他回來吃飯了,我去廚房把飯菜熱一下。”
說罷,便起身去了廚房。
漢子應了一聲,也跟著出了門。
今夜月亮很亮,天上也冇有雲彩,村子靜悄悄的,偶爾傳來犬吠,村口的歪脖樹上,一隻烏鴉靜靜地佇立不動。
遠處人影綽綽,約摸四五十人,都是一身黑衣,在黑夜中並不顯眼,帶著刀,騎著馬,馬匹刻意裹蹄銜枚,速度不快,但也冇一會就到了村口。
等眾人聚齊,為首的一人抬頭掃了一眼樹上的烏鴉,驚訝的發現烏鴉正偏著頭盯著自己,頗覺得有些詭異。
輕哼了一聲,低聲道,“老規矩,搶孩子,搶糧食,一個時辰後,這裡集合。”
說罷,輕輕拔出刀,舉起,揮下。
身後的眾人頓時爭先恐後的拔出刀策馬衝入村子。
冇一會,安靜的氣氛便被打破,黑夜中傳來男人的喝罵聲、女人的驚呼聲、桌椅板凳打翻的嘈雜聲以及刀刃劃開皮肉的聲音、男人放肆的淫笑、女人低聲的哭喊求饒、孩子的尖叫等等,各種聲音,順著風吹到為首的黑衣人耳畔。
為首的黑衣人並未參與這場劫掠,右手持刀保持著揮下之後的姿勢,閉著眼睛,臉上也冇有什麼表情,靜靜的聽著。
不知不覺月亮爬到了正頭頂,黑衣人也聚集在村口。
“老大,十四歲以下的孩子二十六人,”一黑衣人驅馬上前,恭敬的對為首之人說道,接著一揮手,然後倒吸一口涼氣,捂著還在滲血的小臂,“嘶,這狗崽子,居然敢咬掉我一塊肉,看我怎麼炮製你。”
說罷,狠狠的拍了拍馬背上被綁成粽子並且失去意識的孩子的腦袋,發出啪啪兩聲。
為首的黑衣人斜睨,“彆打壞了,一個孩子一百金,孩子比你值錢。”
說完也不再看他,掃了一眼已經化成火海的劉家村,收刀入鞘,掉轉馬頭,“撤!”
眾人聞言,連忙翻身上馬,緊跟著離去。
村口的歪脖樹上,那隻烏鴉從始至終歪著腦袋,一隻眼睛盯著。
第二日清早,天矇矇亮,一道白光自天邊疾馳而來,穩穩的懸停在村口,原來是一隻白色小舟,上站著三男兩女,男的一身青衣,女的青色長裙。
等眾人穩穩落地,其中一名腰帶上繡著“玄”字的女子掐了個法訣,兩丈多長的白色小舟泛著白光迅速縮小成一寸,飛到女子的手上,女子隨之雙手一搓,便不見了蹤影。
那名身材魁梧肌肉虯結的男子,腰帶上繡著一個“武”字,甫一落地,便衝進了已經化成一片廢墟的村子,其餘幾人不敢怠慢,也緊跟著進了村子。
四人一進村,便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入眼處觸目驚心,房屋倒塌,木質結構大半燒成了焦炭,殘肢斷臂抬眼可見,血跡已經乾涸,地上還有雜亂的馬蹄印。
越走,四人心情越發沉重,等走到祠堂處,魁梧男子正站在那裡,背對著四人。
麵前是倒塌的牌樓,牌匾還冇完全焚燒完,模糊可見第一個“劉”字。
感覺到眾人靠近,魁梧男子深呼一口氣,接著緩緩吐出,好像是要控製住自己的憤怒。
待一口濁氣吐儘,魁梧男子顫抖著聲音問:“明師弟,這是第七處?”
其中一名長相俊美的男子,腰間繡著“玄”字,聲音沙啞的回答,“是,丟失孩子的村落,有四十八處,被屠滅的村子,這是第七處。”
說完,閉上眼睛,默默運轉清心法訣,調整心境。
魁梧男子聞言,狠狠一拳掄在地上,隻聽一聲沉悶的“咚”,地麵瞬時被砸出一個丈許大的深坑。
接著沉聲道:“門中有令,既然踏上修仙路,便不得乾涉凡俗之事,我陳河,既然碰到如此喪心病狂之事,說不得要管上一管。
事後門中怪罪下來,我一人承擔。”
另一名腰上同樣繡著“武”字的女子,麵容清秀,此時也是一臉怒意,“陳師兄說得好,算我一個。”
她方纔走了一圈,發現不少女性屍骨都是衣不蔽體,不難猜測生前遭遇了什麼。
“陳師兄,白師妹,冷靜點,莫要忘了,我等這次下山,是為了什麼。”
最後那名腰上繡著“玄”字的男子,卻是麵帶微笑,右手托著一隻烏鴉,輕聲道,“而且,這裡並冇有法力殘留,做這些的,是人。”
聞言,陳師兄豁然轉過身,冷哼一聲道,“淩師弟道法精深,自可以標榜仙人,師兄我不是仙人,管不了這許多,不抓住這些人,擰下他們的腦袋,我念頭不通達,還修的什麼狗屁?”
“不不不,陳師兄誤會了,”說著,淩師弟笑的更燦爛了,眼底的殺意也更明顯,“陳師兄莫不是忘了,此次邀我前來,是因為我的通靈神通。”
說著,招呼眾人各自牽手,然後說:“既然師兄師妹們都決定查一查,師弟也隻好奉陪到底,隻是此次事了,師弟的獎勵,可否多分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