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這些改造,頗為奇妙,其實陛下有所不知,每戰填裝火藥之寡眾,都影響了火器的威力。”於謙頗為認真的思慮了一番。
他繼續說道:“陛下,火藥填的多了就容易炸膛,輕則手傷,重則目瞎,火藥填裝的少了,威力不足以穿過棉甲,所以,陛下這紙包火藥,防潮耐用,還能定量,陛下,此乃生生造化之德。”
朱祁鈺倒騰這個東西的時候,隻是抱著減少填裝火藥步驟的想法,但是歪打正著,才知道此物真正的妙用,在這個定量二字之上。
在戰場上,你還能夠分毫不差的把握火藥的重量嗎?
石亨考慮到的是射速,但是於謙卻考慮到的是定量二字。
於謙向來是這樣的人,他每一句話說出來都是有理有據,而不是像石亨一樣變著花樣拍馬屁。
“就是覺得火藥攜帶不便,所以想了這麼個主意。”朱祁鈺不動聲色,並冇有因為幾句誇獎而沾沾自喜。
“陛下,戶部金老師父到了。”興安在朱祁鈺耳邊小聲的說道。
“有請。”
金濂走過了前廊,卻發現引路的小廝將他引至前院,纔看到了於謙和石亨都在涼亭,而且交談甚歡。
金濂這個戶部尚書,在做之前,他一直是刑部尚書,還帶兵平叛,他看到了朱祁鈺搗鼓出來的兩個小玩意兒,也是頗為的驚喜。
南方多雨,將士們的火器到了南方反而還不如弓弩趁手,這兩個小小的改動,卻是保證了戰力。
即便是雨中,這油紙包裹的火藥,也不會受潮,而且還有火門的擋板,都是保證潮濕天氣作戰的條件。
“陛下之奇思,足可安邦定國。”金濂放下了手銃,他手癢打了幾發,試驗了下火銃的威力,頗為感慨。
“金尚書何事前來?”朱祁鈺笑容滿麵的問道。
金濂看了看於謙和石亨,歎氣的說道:“陛下,京中糧價非但冇有降下去,甚至還在漲!”
朱祁鈺一愣,隨即坐直了身子,愣愣的問道:“通惠河不是通了嗎?怎麼糧價還在漲?”
“是的,陛下,這糧食倒是進了京,可是保證軍士們使用,兵部不肯放糧平抑糧價。”金濂的意思很明顯。
他是來告狀的,於謙的手太長了。
京通兩倉一千庫,都歸戶部管理,但是眼下庫都被於謙把持著,京中無糧可放,糧價怎麼平抑?
朱祁鈺的目光看向了於謙,這兵部已經管著兵了,為何還要管糧草?
這是要做甚?
謀反嗎?
也不太像啊,自己叫他來,他就來了,不怕自己五百刀斧手,摔杯為號,當場擊殺嗎?
石亨立刻就不樂意,忿忿不平的說道:“你這老倌,淨告汙狀,怎麼就是我們兵部不放糧了?打仗不需要糧食嗎?馬上備操軍和備倭軍就進京了,糧食被你拿走了,這些軍士們吃什麼!”
“連吃的都冇有,你指望他們賣命啊!”
金濂冷哼一聲,表達了自己的不滿,他厲聲說道:“備倭軍、備操軍我你二十萬,方今外禦為急,兵食七升,即忘身赴難,一石百升,一天兩萬石,夠不夠?”
朱祁鈺稍微算了算,一天兩萬,可以供給28萬左右大軍,食用一天。
“賬目能這麼算嗎?帶兵打仗這麼簡單,你怎麼不去帶兵啊?算盤一拿,就能打了?你以為你誰啊!”石亨立刻就有些不滿的說道。
金濂絲毫冇給石亨好臉色,繼續說道:“帶就帶,誰怕誰!誰冇帶過兵嗎?你在大同戍邊,我還在福建平叛呢!”
金濂可不怕這種擠兌,他帶過兵,纔有這麼大的膽氣說這個話。
朱祁鈺剛打算說話,比如說讓兵部先把軍士用的糧取走,再把各庫還給戶部,但是他轉念一想又不對,這樣一來,兵部又管兵,又管糧。
這以後,京城這地界兒,誰說了算?
“於尚書?”朱祁鈺看著於謙,他有些疑惑,這是皆因於謙讓軍士把持戶部糧庫所至。
“陛下,京師糧價根由不在糧倉,臣讓軍士把持糧倉也是無奈之舉,還請陛下明察。”於謙站起身來俯首說道。
“詳細說說。”朱祁鈺當然不信於謙打算造反。
於謙站著朗聲說道:“金尚書,你心裡也清楚,京中糧價飛漲,是軍士們持倉導致的嗎?”
“陛下,糧道未曾斷絕,通惠河通了,即便是兵禍在即,可是河道依舊日夜繁忙,晨時開閘,萬舸爭流。”
“之前供應少了一成,可是糧價一直漲到了京師一成的人買不起的時候,才穩在了四兩一石。”
“眼下供應多了,但是京中糧價非但冇有平抑,反而瘋漲,乃是有人囤貨居奇。”
朱祁鈺認真思慮了一番,有些疑惑的問道:“不對啊,供應少了一成,糧價從五錢漲到了四兩,這是翻了八倍啊。”
一兩等於十錢,五錢到四兩,何止是一成的人買不起?
於謙冷哼了一聲,繼續說道:“供應少了一成,商賈聞風而動,至少吃進了四成以上的糧食!”
“他們左手放錢,七出十三歸,右手卡著糧食不賣,百姓去他們的錢莊借錢,又到他們的糧店買糧。”
“倒一倒手,就賺了百姓們的地,賺了百姓們的工坊,賺的還不夠多嗎?這些人要不是把手伸到了京師五百庫,某怎麼會派兵前往庫房?”
朱祁鈺眉頭緊鎖的聽完了於謙的說法,放錢其實就是借貸,七出十三歸,就是借十兩銀子,錢莊隻給七兩,最後還錢還給錢莊十三兩。
百姓們拿著借到的錢去買他們囤貨居奇抬價的糧食,還要揹負高額的利息。
朱祁鈺麵色不善的看著金濂,疑惑的問道:“可有此事?京師糧倉乃是重地,為何會有人把手伸到了京庫之內?”
這不等同於將手伸到了朱祁鈺的褲襠裡掏摸嗎?
冇有糧食,打個屁仗!
金濂擦了擦額頭的汗,頗為無奈,有些事不上稱四兩,上稱千斤都打不住。
於謙得勢不饒人,他看金濂回答不上來,繼續說道:“戶部吏員負責東便門內東市,萬舸入京,糧食屯集東市,最後為何都散到了幾個大商賈手中?”
“順天府開倉放糧,近八成的糧食都被誰給吃了進去?順天府庫的糧食,現在都在誰手裡!”
興安在朱祁鈺的耳邊說道:“陛下,刑部尚書俞士悅,禦史徐有貞求見。”
嘖嘖,朱祁鈺興趣大增,這絕對不是巧合,看似平靜的水麵下,早已波瀾壯闊。
“請!”朱祁鈺點頭說道。
朝臣們的支援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遇到了棘手的事,你處理不好,那必然大失所望,要是處理得當,朝臣內心的天平也會慢慢傾斜。
政治,就像是一場辯論賽,你說你對,我說我對,但是一直對的人,就會得到大多數人的擁護。
這應該是大臣們,在他登基後的一道考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