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戲就要做全套。
望舒宮是冇有佛堂的,顏鳶就差人把書房整理了出來,擺上了一幅觀音畫像,插上三支清香,再擺上一個蒲草糰子。
那個叫阮竹的宮女看她這副模樣,遲疑問:“娘娘是平日裡就這般勤勉禮佛嗎?”
佛堂是臨時搭的。
觀音像是額外找的。
她這副做派確實不像是往日就有點模樣。
顏鳶自然看得懂她臉上的懷疑,她輕輕歎了口氣道:“本宮素來身子不好,爹爹便讓本宮信了佛,未入宮時便是天天晨起禮佛,隻是入宮之後……”
她低著頭停頓了片刻,抬起頭時眼眶已經有了些許微紅:“之前那些宮人……多有不便,加之身體不適,所以一直未能……往日都是在寢宮隨便跪一跪的。”
說完她就朝著蒲團跪了下去,閉上眼睛誦唸起經文。
戲要做足,經也要真念。
她還真的會背誦一部經文,那也是她唯一會的經文。
昔日入軍營時,她曾經在邊關小村的村長家裡住過一些時日。邊關連年戰亂,整個村子裡的年輕人死了十之七八,村長老奶奶便在夜夜在家裡念上兩個時辰的超度亡魂的往生經。
顏鳶本不信這些,隻是聽得耳朵起了繭子,也就會了。
此刻她跪在地上,閉著眼睛吟誦那些含混的字眼,臉上寫滿了虔誠,唸到動情處,她更是深深跪伏在觀音像前,雙手合十,低聲祈求:
“信女顏鳶,願以誠心供奉,向菩薩許願。”
“一願父親身體安康,長命百歲。”
“二願天下大和,百姓安居樂業。”
“三願……聖上垂憐,早日知我情腸,解我悠思,隨我心願。”
羞恥是什麼,顏鳶不知道,也不在乎。
她隻知道自己終於醞釀足夠了情緒,主要是托了三支清香菸熏之福,她的眼眶裡終於醞釀出了足夠多的眼淚,於是當著阮竹的麵,用袖子擦了擦,小聲吸起了鼻子。
“娘娘……”
阮竹連忙掏出了手絹。
顏鳶已經用袖子把眼淚擦了個乾淨。
她抬起頭來,小聲道:“本宮隻是……被香熏了眼睛。”
阮竹連忙低頭:“是,奴婢知道的。”
不,你還不夠知道。
顏鳶紅著眼睛,搖搖墜墜站起身來,想要去夠香案上的一卷銀箔紙。
“娘娘……!”
阮竹慌忙攙扶住顏鳶。
顏鳶倚靠著阮竹,肩膀耷拉了下來:“聖上遭逢危險,本宮……我隻是想替聖上誦讀幾卷經文,竟然也……如此艱難。”
她本就瘦弱,此時看起來更是淒淒慘慘。
阮竹看著顏鳶蒼白的臉蛋,一瞬間想起了這些時日以來宮中種種傳聞。
傳聞這位皇後入宮以後,既未得聖心,也不得人心,宮中的奴仆更是多有苛待……竟是連搭個佛堂這樣的要求都未能滿足嗎?
阮竹看著她的模樣,眼裡的戒備漸漸消弭,內疚一點一絲湧上心頭:
眼前這位娘娘那麼可憐,而她竟然還曾經懷疑過她逢場作戲,真的是……其心當誅啊!
阮竹的眼圈也漸漸泛起了紅,她輕聲道:“娘娘,娘娘您是心誠之人,菩薩她定然會聽到娘娘所求的。”
顏鳶點點頭,枕著阮竹的肩膀在心底默默歎息。
菩薩聽冇聽見其實一點也不要緊。
重要的是楚淩沉得聽見,然後儘快打消殺她的念頭纔是。
她想要楚淩沉相信,她顏鳶就是這樣一個滿腦子風花雪月的廢物,百無一用的千金小姐,單單是誦經祈福,自然還是不夠的。
她還需要展現一下日常的興趣愛好。
爹爹給她往日塑造的形象,是一個待字閨中的病弱小姐,琴棋書畫針織女紅樣樣在行。用過早膳,顏鳶便鑽進了書房裡,像模像樣地讓阮竹磨了墨,提筆書了一幅字。
字當然不怎麼樣,形如狗爬,洋洋灑灑。
但書法這種東西,本就冇有什麼定數,更何況阮竹一介宮女並非行家。顏鳶眯著眼睛一氣嗬成,鄭重其事地往上頭蓋上自己的小印,然後轉頭問阮竹:“本宮這副狂草如何?”
阮竹也看不懂,隻覺紙上墨跡筆走龍蛇,看上去肆意張揚。
她也隻能閉著眼睛一通誇:“娘孃的筆法真是了得。”
“本宮也覺得。”顏鳶自信滿滿。
轉眼她就把那捲墨寶收了起來,小心翼翼疊好了,放到了抽屜的深處裡。畢竟“侯門淑女顏鳶”理論上是通曉詩文的,自誇歸自誇,要真被人瞧見這狗爬一樣的字,總歸也是個隱患。
這一次阮竹冇有追問,隻是靜靜看著顏鳶。
顏鳶當著她的麵抄起了書。
書選擇的是《女則》。
這本書她入宮之前也曾經突擊背過,如今再看還是在心裡默默翻白眼。好在阮竹看不見她的腹誹,有了之前狂草的鋪墊,她再寫起梅花小楷,雖然字形一般,看起來也是很唬人了。
顏鳶就這樣在書房裡抄了一上午的書。
終於到了午膳時候,顏鳶帶著阮竹離開了書房。
她們路過院落時起了風,滿院落葉瀟瀟而下,顏鳶就在院落邊站住了腳步,盯著落葉久久冇有移開視線。
阮竹等了許久不見她動彈,輕步到了顏鳶身側。
她原本隻是想看看顏鳶在看什麼,抬頭的一瞬間卻呆了。
顏鳶盯著滿院的秋色,不知道何時落了淚,蒼白的臉上滿是愴然,兩行清淚潸潸而下,無聲無息地哭泣著。
阮竹心驚:“……娘娘?”
顏鳶的眼淚未乾,嘴角卻勾起了苦笑。
“一葉知秋,對其他葉子也是很殘酷的事吧。”她歎了口氣,輕聲道,“日日害怕,隻能抱緊枝頭,多可憐啊。”
……
數日之後的夜晚,阮竹收到了舊主的資訊,說是之前她經手的一盆玉蘭快要枯萎,想托她回去瞧一瞧。
雖是夜晚,阮竹仍與顏鳶告了假。
彼時顏鳶已經快要睡了,聽見阮竹說起理由,眯著眼睛懶洋洋問她:“那盆玉蘭花是什麼顏色的?”
阮竹跪在地上回答:“回娘娘,是白色的。”
白色的玉蘭啊。
顏鳶打了個哈欠:“去吧,大晚上的召見,想必一定是一盆漂亮的玉蘭。”
顏鳶允了假,阮竹便趁著夜色出發了。
她在宮苑兜兜轉轉,繞了好幾個大圈,確定冇有人跟隨才拐著彎兒進了乾政殿的偏門。
指引的宮女走在前麵,地上的涼意絲絲入骨,阮竹憋著一口氣,大氣也不敢出,就這樣一路低著頭到了那個人的寢宮裡。
寢宮裡瀰漫著淡淡香氣,聞之讓人心靜。
床邊榻上的人影似乎是在小憩,安靜得連呼吸都不可聞。
阮竹深深吸了口氣,跪伏在堂前:“奴婢阮竹,前來複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