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鳶的夢境浮浮沉沉,就像記憶中的雪山那樣看不到儘頭。
醒來時,手腳倒是暖的,隻是頭還有些痛。
顏鳶不放心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感覺上麵還是殘留了一些熱度的,才鬆了一口氣。
這燒,還是晚些退比較好。
至少要熬到穆禦醫再次來問診才行。
她謝絕了小魚送來的八珍粥,裹著被子在床上又是昏沉了很久,終於還是等到了前來複診的穆禦醫,然後虛張著眼睛把手腕伸了出去。
小魚在邊上焦躁道:“醫官大人,我家娘娘還是發著燒,連早膳都無法進食,您快想想辦法吧。”
穆禦醫替她仔細診完脈,問道:“昨夜老臣施完針,娘娘可感覺好些?”
顏鳶喘了口氣,緩緩搖頭:“……冇有,頭痛。”
穆禦醫捏著鬍子沉吟許久,又修改了幾味藥方,命令隨行的醫徒到禦藥房去領了藥,又親自為顏鳶施了針,這才放心地離開瞭望舒宮。
大概這次穆禦醫真的用上了幾分醫術,顏鳶的頭痛很快就緩解了。
她躺在床上出了一身的汗,到塵娘端著藥碗進屋時候,她的精神已經好了許多。
一碗藥入肚,顏鳶她隻覺得全身上下被一股暖流浸潤,頓時舒適地眯起了眼睛。
“粥還熱著嗎?”她抬起頭問小魚。
小魚正在發呆,聽見聲音才恍恍惚惚抬起頭來,露出一雙腫脹的魚泡眼。
顏鳶頓了頓,問她:“……發生了什麼事?”
不問還好,一問小魚瞬間紅了眼睛:“冇、冇什麼,隻是昨夜眼裡進了沙子。”
顏鳶隻好把頭轉向了塵娘,朝她投去探尋的目光。
塵娘猶豫了片刻,沉默道:“早晨,奴婢和小魚去禦藥房領娘孃的藥,一路上聽了些不入流的閒話,小魚她……氣不過。”
原來如此。
顏鳶恍然大悟。
距離她入宮已有幾日,宮中的小道訊息傳起來向來快得很,想來是她在乾政殿門口枯等,被晾了一下午還病了的事情已經傳遍了宮裡的角落。用腳趾頭想都能大概猜想到,眼下她大抵已經成了宮女太監們茶餘飯後不可明說的笑料。
小魚紅著眼睛,咬著嘴唇不說話。
顏鳶也不知道從哪裡安慰起,隻好笑了笑道:“那我們今天低調些,不讓太多人看見。”
小魚聽了一愣,瞪圓了眼睛:“小姐,您不是還要去吧?!”
顏鳶點了點頭。
小魚氣得說不出話來:“你……”
顏鳶不敢麵對小魚的盛怒,隻能把被子扯過把自己結結實實地蓋了起來。
她當然還是要去乾政殿的。
她是太後手裡的一枚小小棋子,昨日等上半日是她對太後表明的態度,太後冇有差人來叫停,就說明她老人家還是不滿意的,她自然要繼續表一表她的癡心不改,纔好讓她這位東家確信自己滿腦風月,天真又好用。
午後時分,顏鳶便又出發了。
這一次她輕裝簡行,隻帶上了塵娘和小魚,步行前往乾政殿。
彼時她的燒已經退了,全身上下還有一絲浮軟,她慢慢悠悠走在宮道上,一路上遇上了不少宮女太監。他們見了她慌亂地卑躬屈膝,每一個都埋著頭恭恭敬敬叫皇後孃娘,等真正擦肩而過之後,卻又都聚在一起,一邊好奇地回望,一邊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小魚氣得牙癢癢:“娘娘,我們折回去,重重罰他們!”
顏鳶搖搖頭:“不用。”
“可是娘娘,新官上任還三把火呢,您是堂堂皇後,總不能被她們瞧扁了去……”
“扁就扁了,沒關係。”
顏鳶笑了笑,拉過小魚的手腕拽著她一路朝前,離開了這是非地。
彼時陽光正好,照得人溫暖愜意。
顏鳶走到乾政殿門口時,額頭上出了一層細細的汗,氣息也微微有些喘。她冇有立刻上前,而是在殿門口的樹下微微歇息了片刻,平複虛軟急促的呼吸。自然的,她這副畏足不前的模樣也被路過的宮人看在了眼裡。
小魚的眼圈又漸漸紅了。
顏鳶隻當是冇看見,等呼吸徹底平複下來,才慢慢悠悠走向乾政殿的宮門前,片刻之後果然又被門口的侍衛攔住了去路。
“娘娘請止步。”
侍衛還是昨日的那個侍衛,熟悉的臉,熟悉的態度,臉上的表情冇有一絲可以商量的餘地。
顏鳶問:“陛下還是不見訪客嗎?”
侍衛道:“是,請娘娘恕罪。”
顏鳶並不意外,隻是抬起頭,輕聲問侍衛:“那我能在門口等一會兒嗎?”
侍衛一愣,沉默了良久才道:“娘娘請自便。”
顏鳶點點頭,又退回了昨日的位置,眯著眼睛閉目養起了神。
侍衛的眉頭緊鎖,不露痕跡地喘了一口氣。
這一次他冇能忍住,目光順著顏鳶的裙襬慢慢飄到了她駐足的地方,久久冇有挪開。
就在昨天夜裡,關於這位新後的捕風捉影就已經傳遍了宮裡的每一個角落。傳聞她是太後與皇帝博弈的彩頭,雖順利封了皇後卻並不受皇帝待見,即便在乾政殿門口等得染了風寒,也不能挽回丁點聖心。
而現在,她正蒼白著臉站在乾政殿門口的一棵梧桐樹下。
她看起來很虛弱,比昨日見到時要蒼白許多,就像是一片安靜的隨時會枯敗凋零的落葉。
“大哥,她如果暈在那邊,咱真的不管嗎?”
他的耳邊傳來一聲壓低的氣音,那是和他一同執勤的同袍。
論理值守期間是不許交談的,但是此時情況特殊,他不得不破禁開了口。
侍衛點點頭,沉吟片刻道:“我知道,我去呈報聖上。”
雖然失了聖心,也終究是當朝皇後。
若是倒在這乾政殿門口,他們也是難逃其咎的。
事急從權。
侍衛狠了狠心,起身進到了乾政殿。他自然是見不到聖顏的,他隻能將門口發生之事以及皇後形容憔悴的事實稟報給殿外的掌事太監,再由公公去稟報給皇帝定奪。
他在院落中等了許久,總算是等來了掌事太監的回報:
“聖上有命,關於那位,聽之任之隨之,不必再稟。”
……
侍衛楞楞聽完,回過頭,遠遠望向梧桐樹下的那個單薄的身影。
那是他第一次正眼看那個既尊貴又可憐的女人,他幾乎要忍不住開始同情她了。
今日的她,即便拖著病體。
卻似乎,依舊冇有換得乾政殿裡那位的一絲垂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