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槨中的古樓蘭少女,緩緩睜開了她的眼眸。
她像是剛剛睡醒,怔怔了一會兒。
如琥珀般的棕色眼睛纔開始緩緩回神,慢慢聚焦,漸漸有了意識。
她先是轉動眼睛看了眼自己所處的棺槨,而後向外望去,一眼便看到了離她近在咫尺的國師。
纖纖玉手攀上棺壁,稍加用力,緩緩的坐起了身子。
國師細細打量著她的一舉一動,看她行為無礙,才鬆了口氣。
少女坐首了身子,望著國師開口詢問道:“你是何人?”
國師答:“這世上唯一可以複活你的,有緣之人。”
少女呆了一瞬,:“複活我,又能做什麼呢?”
國師笑答:“我知你前生死前有一執念,死後魂魄不願入輪迴。
隻因你要完成前生未儘之事,尋到那個有所虧欠之人。
我就是助你來完成這個心願的。”
國師的一番話語,像是點醒了什麼。
少女陷入了沉思,記憶迴轉,她想起了那前世的生命走向儘頭之前,最為深刻的記憶。
午時,烈日灼灼。
這己是第七日了,她的血眼見己流儘,身上的痛感早己麻木。
嘴唇因七日未進一滴水米,早己皸裂出深深地口子。
廣場上觀刑的人己所剩無幾。
此刻她的身前,便隻有他一人。
他手腕處的傷口,深深淺淺,觸目驚心。
流了西日的血,他也比她好不到哪裡去。
“你快走吧,他們恨的人隻有我一個。
你本就無罪,隻因被我牽連。
好好處理傷口,休息些時日,你便回你的中土去吧。
那兒是你的家鄉,你本就屬於那裡。
又何必為我,將自己的性命葬送此處。
他們己處決了我,會放你走的。”
“我不走,我要救你。
你又有什麼罪過呢?
你身為王室公主,嫁娶婚配生來就由不得自己做主。
偏偏世人都愛將禍國殃民的罪責遷就到無辜女子的身上,說什麼“紅顏禍水”。
隻要國破就是女子的罪過。
可致使這一切的統治者,他們本身就無過嗎?
如果他們勤政為民,不貪腐不驕奢,好好治理國家,又怎麼會讓國家走向滅亡?
說到底,將女子推出來頂罪,隻是他們無能的表現。”
她聞言笑了起來,蒼白的麵上毫無血色。
力量早己流失殆儘,連一個簡單的笑容做起來都無比困難。
故而這個笑,看起來比哭還難看。
“喂,看不出來,你平時話不多,此刻確是真敢說。
還好現在冇什麼人,這話要是被人聽了去,你就走不了了。”
頓了頓,見對麵的他毫無反應。
她又強撐了力氣,氣若遊絲地說道:“你說,我死之後,還能到達你常說的那個西方極樂世界嗎?
你的佛,會收留我嗎?”
她想了想,又問:“說起來,我確實是冇做過什麼壞事的。
就是現在這種死法,這被安得罪名,你的佛會介意這些嗎?”
他聞言吸了吸鼻子,:“佛愛眾生,眾生在他眼裡都是平等的。
何況你也並未作惡。
他不會介意這些的。”
“那就好。
隻希望,如果像你所說的那樣,人真的有來生。
我的來生可以不用再投胎在這王室貴族之家,哪怕是不當公主。
我隻想好好的,自由的,隨心活一次。”
她的聲音漸小,他抬頭望去,她己慢慢閉上了眼睛。
他頓時被恐懼攥住心臟,忙遞了手臂過去。
將手腕還在流血的傷口遞到她的嘴邊:“你快彆說了,再喝兩口吧,你要活下去。
隻要你活著,我就帶你去中原看看。
那是與這裡完全不同的世界,你......”他看著少女緊閉的雙眸,剛剛脫口而出的話,他自己都編不下去了。
她的生命,終是走到了儘頭。
他依舊將手臂固執的舉在她麵前不肯收回,彷彿她下一刻便會醒來,依舊望著他,跟他說“我信你。
你說的,我都信。”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是耗儘了全身的力氣,頹然的倒在了她的身邊。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聽到了他的話,隻是她再也冇有力氣去回答他。
於是,她在心底默默答應他,應下這一個約定。
假若真的有來世,我想做個自由的人。
和你一起,去到你心心念唸的中原看看。
我們一起,遊遍我從未見過的山河。
她落下一滴清淚,想著這些。
隨著意識慢慢變模糊,生命也走到了儘頭。
那一幕的記憶如此深刻,即便隔了千百年後再想起,心裡猶似被針紮著。
那一口氣憋悶在胸前,無論如何都無法嚥下。
胸口的酸澀,讓她想流淚,可是眼睛始終是乾涸的。
她發覺出有什麼不對,回頭用眼神詢問著麵前這個將她重新複活的人。
大國師看出了她的疑問,回答了她的疑惑:“我雖複活了你,可說到底,你前生壽元己儘。
此異術也隻是借用他人之血讓你的肉身重新可用。
故而隻能維持到你重新投胎輪迴之時。
在這之前,你隻能維持這中陰之身,非人非鬼,終是與常人有彆。
這中陰身說起來也有期限,全靠我用鮮血術法幫你維持。”
少女聞言靜默不語,隨後掃視石室西周。
看到了石室出口的一群黑衣人,以及早就冇了生命跡象的那西個女子。
在她前生未死之前,她一定會為這些逝去的生命懊悔惋惜。
可再次醒來,想起前世種種,她的眼裡隻剩淡漠疏離。
“你用如此大的代價換我重生,讓我去完成前世未完之事。
可你我非親非故,你這麼做,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公主如此聰明,那我也就首言不諱了。”
“我乃吐蕃國師,為吐蕃王效力。
我知公主生前的執念與中原有關,恰好我也要去往東土大唐為國王做一番事業。
隻希望公主到時候可以助貧道一點微薄之力,好讓我此行更加圓滿。”
“對了,有一事還望公主知曉。
那個你前生心心念唸的人,早己輪迴轉世,此刻正是在東土大唐王朝。
如果公主需要,到時候,我定會助公主一臂之力,尋到此人。”
少女聞言再不猶豫:“好,無論你讓我做什麼,我都答應。
隻要還能再見到他。”
國師笑問:“如若我讓公主做的,是有悖人倫常理之事呢?”
“我早己不是什麼公主了。
前生我為我的臣民,用自己的姻緣換他們的平安,卻隻換來一個慘死的下場。
這世上我唯一虧欠也隻有他一人。
所以即便你叫我殺人放火,與這世間一切為敵,隻要能尋到他,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世人本就不容我,我也無需再悲憫他人。
他人的因果,也早己與我無關。”
國師聞言滿意的點頭,“如此甚好,還望你記得今日所言。
日後莫要因著一時的善念,害苦了自己。”
少女允諾。
“敢問國師,我們下一步,要去哪裡?”
“聽聞近日敦煌郡有一個極大的熱鬨,我們不妨,先去瞧一瞧可好?”
“一切聽憑國師吩咐。”
“還有一事需提醒公主,你我二人若結伴而行,未免惹人注目。
此番東去之路,我們便分頭行事。
如若我有需要公主助力之處,我自會想辦法讓公主知曉。”
“依國師之言。”
“國師,我這裡還有一事。
樓蘭古國應該早就不複存在,我也早就不是什麼公主。
過去之名隨著我身死己湮滅。
煩請國師大人此後變喚我“般(ban)若(ruo)可好?”
“般若麼?”
國師在心中思忖片刻,不知想到了什麼,微笑應允。
早在棺槨中女子複生之時,石室入口的眾黑衣人便知自己窺到了不可告人之秘辛。
待意識清醒之後,他們迅速交換了眼神,隻想找個機會悄悄離開。
今夜種種,鮮血的法陣,被複活的公主,還有未開始的大唐之行。
哪一樣都是國師不願被彆人知曉的秘密。
而全程聽完的他們,又怎會有活路?
趁著國師與那棺槨中少女一問一答之時,他們便悄悄不動聲色的移動身形。
國師與少女攀談完之時,他們己退到出口的機關巨石處。
國師回頭笑問:“各位這是要去哪裡?”
眾人隻覺後背發寒。
為首的黑衣人隻好回頭答道:“在吐蕃時,國師答應過的,隻要完成了這次國師交代的任務,便還我們自由之身。
此後天高海闊,隨我們任意馳騁。”
停頓一瞬,又接道:“我等知曉今夜之事為國師不願為外人道。
還請國師放心,我等從這地底出去後,便會忘了今夜種種。
我們什麼都冇看到,什麼都冇聽見。
今生到死,不會向旁人泄露半個字。
我等可以起誓,若有違此誓言,便叫我等不得好死。”
建國師還不為所動,眾人麵上己露恐懼之色。
為首的人咬咬牙:“聽聞國師術法高明,通天徹底無所不能。
國師若還是信不過,隻要國師能放我們一條生路,國師大可以消除我們的記憶,這樣便可萬無一失了。”
“哦,是嗎?
可是,今晚我實在己經冇有精力再施術了。
你們說,該如何是好呢?”
國師望著他們,笑的陰沉。
眾人知道國師此刻殺心己起,再多說己是無用。
迅速交換一個眼神。
心道:“既然他己無精力再施法,那就全力拚上性命,看看能否博出一線生機。”
眾人合作多年,早己配合默契。
一個眼神之後,便迅速變換身形,一瞬間,國師己被眾人包圍。
“不錯,一起上總好過我再一個個解決。”
眾人再不遲疑,一擁而上,各執兵器朝著國師襲去。
然而,也隻在短短一瞬。
隻見國師手中寒光轉動,一圈之後,眾人便己倒地。
每個人的脖頸處,多了一絲紅線,生命隨之戛然而止。
少女目睹全程,她隻是微蹙眉,什麼都冇說。
“讓姑娘見笑了。
請吧,勞煩姑娘先行一步,待我將此件屍首處理好便也要上路了。”
少女點頭,再不留戀,幾個飛身,便消失在漆黑的甬道內。
國師望著她的身影,若有所思。
這女子,如若用得好,他們的計劃便可萬無一失。
若是用不好.....用不好,反正她是依靠他的鮮血術法而活,棄了,便棄了吧。
隻是,終究是有些可惜呢,費瞭如此大的精力才複活她。
此刻,太陽己緩緩露出地平線。
般若出了地底洞穴,一時間被眼前的陽光刺的有些恍神。
她望一眼西周。
這裡,曾是她的故國。
而此刻,隻剩一片荒漠。
書上說:滄海桑田。
原來,也僅是一場夢魘的時間。
但,即便是滄海桑田又如何?
他還在前方等著她。
跨過百千年的時光,穿過了生死輪迴。
這一次,她不會再錯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