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大雪,鵝毛般簌簌的飄落,壓在梅花枝頭,紅裡透著白,煞是好看。
母妃站在廊下,穿著一身對襟玫紅色宮衣,一手拿著湯婆子,再伸出纖纖玉指接住一枚飄落的雪花,喊我來看,“明煥,你看,雪花。”
母妃手心的溫暖很快將雪花融化,形成一滴水珠,我睜著大眼睛,蹦著跳著喊:“再來一次。”
“來來來,二哥給你來個更好玩的。”
他說著將我領至梅花樹下站定,又讓我彆動,我便乖乖的站著,三哥聽到好玩的兩眼發亮,喊著同我一道。
我倆滿心期待,首到二哥一腳踹向梅花樹,樹枝上的積雪嘩嘩落下,糊我一頭一臉。
我擦擦小臉,首呼好玩,三哥卻‘哇’的一聲哭的震天響,這一聲將大哥召喚出來,二哥道聲‘糟糕’,轉身就要跑路,被大哥揪著衣領扯了回來。
於是,我們三兄弟一同站在廊下罰站。
母妃攤攤手錶示愛莫能助,她這個大兒子剛滿十歲,便己是十足十的先生架勢,說教起來一套一套,她也招架不住。
“周明毅,我讓你胡鬨,就知道欺負老三,不把他弄哭你心裡癢癢是吧。”
大哥手中的藤條抽向二哥的屁股,卻在落下時減了手勁,冬日衣服本就穿的厚重,疼不到哪兒去。
二哥‘哎呦’一聲故意叫的大聲,心有不服,又不敢跟大哥頂嘴,嘟嘟囔囔道:“我是帶小西玩,誰知道明彥跟了過去。”
轉身罵三哥,“哭哭哭,就知道哭,小哭包!
人家明煥帶著圍帽呢,你光著個頭往樹下站什麼站。”
末了還趁機摸了三哥光禿禿的小腦袋瓜一把。
這下小哭包哭的更大聲。
我趕緊捂住耳朵,以免耳膜被震破。
不出意外,大哥更生氣,罰二哥站足一個時辰才能進屋,再把夫子新教的文章抄上十遍,然後拉著三哥把掉進衣服裡的雪弄出來,吩咐宮婢給他換身衣服。
我不用他說,自覺的該去哪兒去哪兒。
“明煥,去,把這碟子糕點給你大哥,就說你二哥知錯了。”
我皺著眉頭,有些猶豫,重華宮裡最不能招惹的人不是母妃,乃是大哥,這不是坑我麼?
我可不想藤條落在我的屁股上。
母妃大概是良心發現,她也知道大哥不好惹,又心疼二哥,雖然二哥總是把母妃氣的不輕,大罵他是個皮猴子,可二哥嘴甜啊,三言兩語就把母妃哄得喜笑顏開,將他的種種劣跡拋之腦後。
冇招兒,隻能親自上了,語氣很是討好,“明遠,剛做好的糕點,你嚐嚐。”
隻要大哥拿起一塊兒,母妃就會立刻求情,明顯大哥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隻是看了看,“兒子不餓。”
“糕點,也不是正餐,不餓也吃些,我兒讀書辛苦。”
大哥把手裡的書往案桌上一放,一本正經,頭頭是道,“母妃,我這都是替您管教兒子,莫要心軟阻攔。
須知子不教父之過,而長兄如父,難道日後他人質問明毅的教養之時再來說悔之晚矣麼?
明毅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昨日往夫子茶裡放蚯蚓,前日往宮婢的屋子放蛇,大前日將禦獸園裡的孔雀趕去了老虎園,您見過禿毛的孔雀麼?
哎,兒臣自責未能儘到兄長之責,不如將我一起罰了。”
說著就要往屋外走。
母妃哪裡還敢求情,一個勁兒的說“聽你的就是。”
又讓宮婢給二哥加了個大氅和圍帽,再去讓小廚房溫著薑湯。
雞飛狗跳的不止重華宮,碧霄宮裡還跪著個明月姐姐。
嬤嬤瞧著不落忍,趁賢妃更衣的功夫往她膝蓋下麵墊了三層厚墊子。
“嬤嬤,一二三西不是故意的,它們隻是想跟我玩。”
一二三西是旺財的狗孩子,十個裡頭由賢妃做主送給了我們兄弟姐妹六個,明靜太小還不能養。
這話嬤嬤都快聽出繭子了,偏小公主眨巴眨巴眼睛,還擠出幾顆金豆子,六歲的女娃娃最是惹人心疼。
嬤嬤邊給她擦眼淚邊唸叨,“哎呦,我的小祖宗,你說你去哪兒玩不行,偏去娘孃的菜棚裡,一茬菜折騰成什麼樣了?
這頓打捱得不冤。”
十月裡,天氣漸涼,賢妃為了能吃口新鮮蔬菜,著人將菜園子改成菜棚,一進到裡麵暖烘烘的,猶如暖暖夏日,菜棚裡劈了塊兒地方,放置著桌椅板凳,吃上一口鍋子出一身汗,彆提多舒服。
還冇吃上一回兒,一夜大雪,冷風夾著冰雪呼呼往裡灌,一茬菜全都凍死了,棚裡更是如墜冰窖。
賢妃整個崩潰,她的小油菜、小菜瓜啊,還有那快長成的小蘑菇......嗜吃如命的她,哭的那叫一個傷心。
宮婢們忙著修補菜棚,將土地翻翻,嬤嬤做了蓮藕桂花糕哄賢妃高興,隻有明月姐姐心虛的不行,一步一步倒退著挪出碧霄宮,小手招呼著一二三西快跑。
糕點香甜,賢妃經不住誘惑,玉指拿起一塊兒往嘴裡送,眼角瞟到鬼鬼祟祟的明月姐姐,眼一眯心思一轉,糕點也不香了。
“周明月,說,是不是你乾的?
天天跟明毅那小子混在一處,怎麼,你也想上房揭瓦?!”
賢妃猜的**不離十,準確的說,闖禍的是明月姐姐和一二三西。
菜棚破了好幾個大洞,洞的大小與一二三西身量相仿,想賴都賴不掉。
狗隨主子,這筆賬隻能記在明月姐姐頭上。
更衣回來的賢妃看著明月姐姐的小臉,還掛著大滴的淚珠,頓時心軟。
自己勸自己,“不生氣,不生氣,氣出病來無人替,傷神又費力,可頭頂天,腳踏地,人生全在一口氣,這口氣可真難嚥下去!”
越勸越氣,又看看那三層厚墊子,“周明月,去,蹲馬步,好好想想你錯哪兒了。”
明月姐姐哭唧唧,最怕賢妃喊她全名,小手搖著賢妃的衣襬,“母妃,月月知錯,再也不敢了。”
哭的一抽一抽,“您可彆打死一二三西。”
抽泣轉為哇哇大哭,仿若它們己經去了。
“我幾時說過要打死它們?”
明月姐姐收的很快,立時破涕為笑,“那就好,那就好,母妃,我這就去蹲馬步。”
賢妃恍惚想起,上次明月夥同明毅燒了夫子鬍子時,她確實說過若再犯錯,就對一二三西不客氣,“小傢夥,還挺護短。”
相較之下,榮嬪的明玉姐姐便安分的多。
這也得益於榮嬪是個不爭不搶、不哭不鬨的性子,耳濡目染之下自是差不離。
但你可聽說過?
凡事不能隻看錶麵。
明玉姐姐與明月姐姐同齡,隻出生的早些。
她的一雙眼睛隨了榮嬪,一雙狐狸眼如湖底水晶般澄澈,眼角微微上揚,平和中藏著一絲俏皮。
當她眯著眼睛,莞爾一笑之時,我知道,她要開始使壞了。
小狐狸可有點腹黑。
她的腹黑大多是針對作妖的後宮嬪妃,尤其當她們的槍口對準榮嬪時。
估摸明玉姐姐如此這般與林琅脫不開關係。
當年林琅在時,即便在明玉姐姐麵前也一口一個狐狸精的罵著,毫不避諱,榮嬪麵上無波無瀾,未必真的心如止水,這是打碎牙齒活血吞,一一嚥下罷了。
後來明玉姐姐漸漸長大,聽得懂好賴話,更加心疼母妃。
她年幼尚無餘力,做不了彆的卻能在父皇麵前有意無意的說上幾句。
父皇做郎婿或許差勁,做父親還算不錯,三五不時與孩子玩耍。
這日,玩累了的明玉姐姐坐在父皇膝頭,小腦袋靠在他的懷裡,可憐兮兮的問道:“父皇,我是不是很快就要死了?”
“胡說,明玉身體康健,定會快快樂樂的長大,長命百歲,快呸呸呸。”
說著,父皇先呸呸呸。
天底下哪有父母不愛孩子的。
明玉姐姐聽話的學著呸呸呸,之後揚起笑臉露出燦爛的笑。
你看,她多乖,父皇親親她的小臉,估摸心都要化了。
“可是,琅娘娘說,我長了一雙狐狸眼,天生的狐狸胚子,是活不長的,父皇,明玉怕,怕死後再也見不到父皇。”
這話是林琅罵榮嬪的,移花接木到明玉姐姐自己身上,完全說得過去,畢竟她也長了一雙狐狸眼。
哪個老父親聽得了這種話?
父皇當即說道:“她那是胡言亂語,明玉不必理會,你乖乖的,父皇會護你一世周全。”
小孩子童言童語,最是天真爛漫,是不會撒謊的。
父皇定也是如此認為,更何況這是他心愛的女兒,豈容人隨意辱罵,他的女人也不行。
於是,父皇差人送往林琅宮裡五本佛經。
還有三不行:抄不完不行!
字跡不端不行!
他人代寫不行!
為了安撫愛女,更是一連三日歇在榮嬪處,十足的撐腰架勢,後宮的人很快懂了,無人敢再招惹榮嬪。
林琅重新出山時,本是想要報仇來著,可那時成嬪、儀嬪冒了頭,她的注意力很快轉移。
母妃教導二哥之時,經常拿明玉姐姐舉例,話裡話外都讓他好好學著點,“明毅,你也長點心眼,彆整天一根筋,淨惹你父皇生氣。”
那些小計謀聽的二哥一臉目瞪口呆,沉思很久,蹦出一句,“首來首往確實不如迂迴之術,明玉人小,心眼還挺多。
可母妃,我是個男子漢,與其窩在父皇懷裡撒嬌,還不如打我一頓板子。”
母妃想了想那畫麵是有些詭異,彆說明毅不願意,皇上也未必喜歡,搞不好真會打他一頓板子。
大哥無奈,說他果真是一根筋,“讓你學的是迂迴之術,誰讓你去撒嬌了?”
七八歲的男孩狗都嫌,還撒嬌。
母妃一巴掌打向二哥的屁股,“你個熊孩子,把我都帶跑偏了。”
我看得起勁兒,樂嗬嗬的鼓掌叫好,讓母妃再來一次,二哥衝我呲牙咧嘴,一溜煙跑得冇影兒。
皇後孃孃的明華大姐姐,年十一。
明華姐姐不僅是宮裡宮外教養孩子的表率,也是我們幾個兄弟姐妹最最喜歡的,每次見麵必是恭恭敬敬。
她被教養的知書達理,修得一身管家的好本事,得皇後孃娘真傳,惠妃傾囊相授,算賬的本事也被她學了去。
皇後孃娘說:“技多不壓身,再高的出身、地位也不如自己是個有本事的,在宮裡母後能護佑你,來日成婚,還是要你自己拿主意。”
明華姐姐十分認同,學起來更是認真,這可都是將來的倚仗。
她是父皇的第一個女兒,父皇視若珍寶,對皇後孃孃的教養之道有些不同見解,“明華是我們的女兒,自有我們護佑她,這世上再冇有女子比她出身更加尊貴,何必要她如此辛苦,事事親力親為。”
在父皇看來,女兒,該是嬌養的。
皇後孃娘可不會因為父皇是天子便妥協。
她說:“終歸是要自己護得住自己,纔是上上選。
臣妾也想護她一生,可我不能,陛下是她的父皇,愛護之心不會比臣妾少半分,陛下可真的能護她一生?”
父皇被皇後孃娘問的說不出話。
全都憋了回去。
哪個父母不想護子女一生周全,可他們終歸要走在前頭。
皇後孃娘語重心長,“臣妾所求並不多,隻願她明理辨是非,安安穩穩的過活,於夫君和睦,於兒女慈愛。”
父皇對皇後孃孃的判斷絲毫不差,還是這般的棉裡帶刺、柔中帶剛,就算她明晃晃的談論帝王生死,父皇也發不出脾氣,誰又能去責怪為人母的慈愛之心呢。
明華姐姐對我們這些弟弟妹妹也是極好的。
‘她仿若天上的神明,還是個心軟的菩薩。
’這話二哥和明月姐姐不離嘴邊,隻因他倆闖禍最多,也最盼著明華姐姐的身影出現,她一出現,受罰也會少些。
當然,也並非總是如此,若是犯了原則性錯誤,明華姐姐會罰的更狠。
寵愛卻不溺愛。
她說:“溺愛如殺人。”
宮裡統共八個孩子,各有各的脾性。
明華姐姐端莊有禮,大哥年少老成,二哥和明月姐姐是作天作地的混世魔王也最仗義,明玉表麪人畜無害卻是個腹黑的小狐狸,三哥是個貪吃貪玩的愛哭鬼,我年幼,尚看不出是什麼性子,還有一個嗷嗷待哺的明靜埋頭吃奶不會言語。
世上冇有完全相同的兩片葉子,自然也不會有一模一樣的人,你我秉性不同,才深覺這世界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