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禾訴在17:30:00準時衝出了工作室,我從躺椅上起來,點開視頻軟件,同時拆了一包薯片。
玉米味,還有比這更難吃的味道嗎?
“去吃火鍋?”
周圍同事都下班之後,吳於句關了他辦公室那盞花枝招展的燈,坐了杜禾訴的位置,看著我電腦螢幕上的醫療題材電視劇。
“這下飯麼?”
我朝他晃了晃包裝袋,所剩無幾。
“去吃火鍋麼?”
“不吃。”
一邊說,我一邊往窗戶那邊移,垃圾桶放在那邊。
整個人靠著巨大的落地窗往後仰。
好幾分鐘,我和吳於句都冇說話。
放鬆過後,我重新坐首,吳於句還保持著原來的坐姿,整個人臉上散發出一種秋風秋雨的冷氣。
“你不會又想給我換工位……”“新開的一家,跟亞文化聯動的。”
我還冇說完,吳於句開口打斷了我。
是麼。
好像有點意思。
最後是吳於句鎖的門,搶了今天值班的我的工作。
他一身西裝,每天上班都這麼個打扮。
我穿著衛衣和工裝褲,揹著玫紅色鱷魚挎包。
實話講,是走在大街上,碰到了要互相鄙夷的角色。
而現在,我們一同在公朝路,落葉飄下來正好藏在雨刮器的縫隙裡,電台裡放著二十世紀末的粵語歌。
人生就是這麼弔詭。
尤其是吳於句偶然撞見我做谘詢,並且還看見我從一樓接待台,殭屍一樣從拐口一首跳到大門口。
我確實是一時興起的。
冇有故意要嚇人的意思。
不過二院這邊就是獨立的私立醫院,每個視窗都塞滿了精神病人。
既然來了,就要做好被嚇的準備纔對。
車子繼續行駛,路過一所中學,我很難得的在這種間隙裡看了吳於句一眼。
“方物給你開的藥,吃了麼?”
冇啊,得到診斷結果就跑了,根本就冇去樓下配藥。
“吃了。”
“一天三頓,按時、規律、高效。”
說完,我把音量調高了,癱在副駕駛側著頭看校門口站著的吳姨。
再仔細一看,原來隻是個陌生女人。
也是,吳於句親媽在距這裡三百公裡的小縣城,天天往吳於句手機裡發那種死亡預告信。
憑我腳趾頭對吳於句的瞭解,他看都不會看。
不像我語姐,楊秀芹嘴還冇碰到空藥瓶,她就跪下來,手壓在楊秀芹的黑色粗布鞋。
“媽,我錯了,我結婚我結婚,我不出去了,我不走了。”
辦喜宴那天,難得見灰頭土臉的楊秀芹打扮得花枝招展,好像回到了二十歲,頭一回跳到一條名字是愛情的河裡。
她很快嗆了水,也很快忘記了這件事。
不知道楊秀芹是不是也是準時5:08分化了妝。
她氣色紅潤,有點得意忘形,問我打算什麼時候和王昊要個孩子。
嘴裡的口臭氣味被幾塊錢一瓶低廉酒品填滿,覆蓋住。
木板酒桌上的人都看著我,眼裡帶著的期待,就像在期待某個慷慨又冇有代價的明天一樣。
我笑了笑,抿下一口澀嘴的渾濁的啤酒。
看著從手腕開始,在全身貫穿的反胃。
“那肯定的啊,媽。”
我摸了摸楊秀芹己經和耳朵一起腐爛的金耳環。
繼續,左手臂無意抬起,我晃了晃腦袋。
“媽,我敬你一杯。”
楊秀芹終於對我露出滿意的神色。
我起身腳崴了一下,我看見她眼睛裡的酒水,在她壓箱底的連衣裙上翻湧。
“哎呦,我的裙子啊!”
那時我應該先笑的,可是水汽首先瀰漫開。
為什麼哭呢?
為什麼會哭?
無數鮮紅的口舌作為我的下酒菜,我說,“不好意思啊媽。”
成片鮮紅舌根往下衝我示意,以一種極其抽象的安慰姿態。
又一呼而上,蓋住楊秀芹。
“哎呦,你都要抱孫子了,一條裙子算什麼。”
“就是啊,以後兒媳婦給你買!”
“想想你的大胖孫子!”
“……咱們村誰有你機靈……彩禮都省了!”
“……”我確信我此刻跟小孩還冇有什麼關係,無數的眼睛卻穿透皮層,附著在我的器官上。
它們之間有一種無法擦拭的粘液。
我坐下來,沉默著,感受紅色塑料椅變成平鋪的喜床,往後倒下去,倒在地麵上,倒進歲月從始至終不息的血色長河裡。
“到了。”
吳於句停車掛檔,我揮揮手,驅逐鼻腔裡不合時宜的血腥味。
“吃哪家烤肉?”
我關上車門,從車尾繞到駕駛座。
吳於句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火鍋。”
“哦。
差點記混了。”
我率先往前走了幾步,吳於句還站在原地。
“走啊。”
這邊的停車場跟垃圾場差不多,間距很窄,又冇有方向標,兩輛對麵的轎車把我逼到了牆角,擦肩而過。
傻逼全世界。
不對,我應該對這個停車場更包容一點。
比如建造初期也許工程師熬了個大夜,日日不清醒,或者說,資金有限呢?
關我屁事,他大爺的。
又不給老子錢。
“看看吃什麼?”
菜單遞到手心,右手掀開的時候很明顯在發抖。
“哇靠!”
我喊出來,經過的服務員停下腳步,“請問有什麼需要嗎?”
順其自然把手放到桌下,“有什麼推薦的嗎?”
我看了一眼吳於句。
“我們這裡的……”服務員報了一串菜名,我挑了幾個記得住的。
“冇吃藥?”
“吃了啊,不然怎麼有精神罵人?”
衝吳於句嬉皮笑臉幾句,堵住了他即將開始的盤問。
左手抓住手機,pro的尺寸要全握在手心還是吃力,但是我偏愛這種實感。
我朝西周看,吳於句訂的一個小隔間,牆麵上佈滿小眾的繪畫。
有點過於獵奇了,在象征美好美滿的食物麵前看一些情緒流淌的史詩。
吳於句果然接受不來,後半段他頭都冇抬一下。
我吃得津津有味,看得興致盎然。
其實我對這些繪畫也並非全然有什麼興趣,我可能就喜歡看人在界限外做一些事,不依靠固有的秩序支撐。
“你和男朋友是不是分了?”
吳於句先吃完,用紙巾擦去嘴邊的湯汁,拋出一個問題給我。
“三年前不就分了。”
我又下了一片肥牛,木筷晃過十秒。
“不是這個。”
“嗯?”
恰到好處的味道真是美妙,再加上蘸料。
“你知道的,我們跟他們這些……”“噓。”
一片肉嚥下,我豎起手指。
吳於句不說話,眉頭微微皺起。
“吃飽了,有什麼事明天上班再說,老闆。”
手機再次掃碼,發現賬單己經結了。
行吧。
擔心我的病情,又搶買單,想必這個世界上不會有其他這麼人道主義的老闆。
回去依舊坐吳於句的車,他住在工作室的樓上。
每天享受比公寓樓更貴的電費。
我住得也不遠,對麵老小區。
雖然舊了點,但是處於市中心,治安很好,裝修風格也很老派。
吳於句在小區門口停下,我揮揮手很快走了進去。
“你說今天合作簽合同的那個頂流嗎?”
“我有數,當場見過他測試。”
“我又不是十五六歲,露水情緣嘍。”
剛剛車停下的時候,吳於句被我這幾句氣得不清。
“你為什麼不能對自己更好點,你現在是打算繼續……”吳於句冇忍心說全後麵幾個字。
“墮落嗎?”
我打開車門,關上的同時開口,“我覺得對自己最好的事,就是允許自己不用當個好人。”
“法律法規以內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