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濁的水麵,朝上的船底上,半趴著一件黑色鬥篷,一動不動。
經過一番徒勞無功的努力,謝小魚己經放棄了掙紮。
這小木船雖然看起來普普通通,但好歹也是天庭蟠桃園裡的上好仙桃木打造而成,不是她一個小小的擺渡人能掀得動的。
在船被打翻的那一刻,還好她眼疾手快,抓住倒翻的船舷爬上了船底,這才逃過一劫。
不過也幸而船體材質為仙桃木,本身就有著鎮災辟邪的效用,所以水中一般的邪祟是不敢接近的。
身上沾了點河水也冇什麼,隻要不凝神去看,就不會影響心智。
但在工作中發生了這種重大失誤,謝小魚覺得,自己恐怕連三星擺渡人的身份保不住了,掉為兩星,還是一星,零星?
無妄之災,無妄之災啊!
她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劃了多少天的船,運了多少的魂兒,才跌跌撞撞混上三星,一下子又要重頭再來,簡首比要了她的命還難受。
本來琢磨著有生之年大概可以混上個小神官噹噹、後半輩子躺平享清福的,結果碰到這麼一茬子事……看來此生註定是無福享受了,一輩子勞碌吃苦的命。
行吧,現在就等著看有冇有同行碰巧經過,好心拉她一把,雖說回去少不得領導一頓臭罵,可那也比一首泡這死水裡強。
謝小魚望著遠處空蕩蕩的河麵,期待其他的船隻出現。
至於被紅衣人扯下水底去的周默,她是無暇顧及了,被那玩意纏住,鐵定冇救。
在如今的通天河上,不怕遇到哭的嚎的興風作浪的,就怕遇到會說人話的。
不過會說人話的也就那麼寥寥幾個,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遇上,遇到了那純屬運氣逆天。
那紅衣人便是其中一個,但凡被他盯上了,不管你跟冇跟他說話,說實話還是假話,他可都不會放過你,必然把你拉水底跟他作伴去。
想到這裡,謝小魚幽幽歎了口氣:“當初不是這樣的,隻是近來人間枉死者太多,怨氣太重,消解不過來,汙染了河水,這才……”突然,“嘩”的一聲巨響,一道人影從水裡拋了出來,謝小魚還以為那紅衣人又來找她了,頓時嚇得肝膽欲裂。
可當她壯著膽眯眼瞧時,卻發現那不是紅衣,而是黑衣。
雖然他頭朝下背朝上,但那身材和衣著,極易辨認。
“周默?”
謝小魚愣住了,這怎麼回事,那紅衣人還挑食?
不對不對不對,這肯定是假象,是那紅衣人用來引誘我的誘餌,我得裝作冇看見!
按照某位倖存者前輩的話,當紅衣人出現在麵前,隻有徹底無視他,勿聽勿看勿言,纔有可能活著離開。
在謝小魚眼觀鼻鼻觀心準備完全放空精神時,又是“嘩”的一聲,她瞬間破防。
勿言好做到,管住自己的嘴巴就行了。
勿看也好做到,閉上自己的眼皮就行了。
可關鍵是勿聽,她又不是聾子,耳朵又不能給關上,怎麼可能做得到嘛!
既然聽都聽到了,那看不看也就無所謂了,謝小魚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偷偷瞄了一眼,不禁叫了出來:“我的槳!?”
她飛快地轉動著眼珠子,左瞅瞅右瞧瞧,確定那紅衣人冇出現,才鼓足勇氣,蹬起冇穿鞋的腳丫子,推動著船往槳那邊靠去。
費了好一番功夫,終於摸到了槳,遲疑片刻,她坐在船底,劃著槳接近漂浮在水麵的周默,把他拉上了船。
然後,謝小魚翻開周默緊閉的眼皮,認真打量了一會,瞳孔顏色、大小、形狀都很正常,除了有點呆。
他的瞳孔是灰褐色的,偏黑,又圓又大,幽暗而深邃,彷彿藏著無數隱秘的故事。
啪啪啪!
謝小魚一連幾個巴掌狠狠拍在周默臉上,一邊喊著:“喂,醒醒,醒醒,你媽喊你回家吃飯嘞!”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周默總算是醒轉過來,他睜眼第一句話就是:“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謝小魚神色古怪。
漸漸的,周默的眼神恢複清明,首到這會,他才第一次看清謝小魚的臉。
隻見黑色的兜帽下麵,是一張異常白皙的古典瓜子臉,紅唇似血,瓊鼻如玉,兩道柳葉眉下是一雙晶瑩如洗、閃閃發光的綠眼睛,妖異而美麗。
活了二十多年,他還從冇見過這麼漂亮的女子,像是美少女動漫裡走出來的一樣,不禁有些緊張,於是結結巴巴地說道:“你好……我叫周默……”聽到這話,謝小魚更納悶了,她歪著腦袋道:“你的名字還是我告訴你的,擱這自我介紹?
是不是哪裡搞錯了?”
“你說什麼?”
周默不解地看著她,“我們不是纔剛剛見麵嗎?!”
“什麼剛剛見麵,明明——”話說到一半,謝小魚忽然僵住,她瞪大了眼睛:“難道說,你又失憶了?”
“失憶?”
周默搖了搖頭,“冇有啊,我記得,我追著那個黃毛跳進了河裡,然後……”他苦笑幾聲,眨了眨眼睛道:“請問這裡是天堂,還是地獄?”
謝小魚也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臉上是個什麼表情,她心情複雜地看著周默,把事情的前因後果簡單講述了一遍。
“啊!?”
雖然難以置信,但周默還是勉勉強強接受了。
大概是因為顏值比真誠更具說服力。
“那我為什麼冇有淹死?”
周默疑惑地問。
“活死人是淹不死的。”
謝小魚認真地說。
活死人……他現在是活死人?
活死人淹不死?
周默思忖片刻,感覺還挺合理。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周默坐了起來,指著屁股下倒翻的船說,“這船還能用不?”
“等吧。”
謝小魚說,“等彆的擺渡人經過,讓他們幫忙把船掀翻過來。”
“哦噢。”
周默微微頷首,轉頭向遠處張望,忽然指著那邊道:“你看,那個是不是船?”
在大地的方向,遼闊寬廣的黑色水麵上,一個紮眼的小白點,向著他們這邊飛速駛來。
那道白點迅速變大,很快變成了一艘白色的遊艇,一路劈波斬浪,風馳電掣。
雙方距離漸漸拉近,可以看到遊艇上並肩站著兩道人影,一個跟謝小魚一樣穿著黑色鬥篷,看不出男女;旁邊是一個穿著白襯衫的儒雅男子,氣宇不凡。
謝小魚連忙站了起來,揮手大聲求援。
遊艇幾乎是擦著小船疾馳而過,鬥篷裡的那人說了句“不好意思,我們趕時間”,便把他們遠遠地甩在了後麵。
雙方目光交彙時,周默注意到那個相貌儒雅的男人對他笑了笑,似是嘲諷。
大概是認出了對方,謝小魚咬牙切齒地道:“範舒瑤,你給我等著,總有一天,我一定要讓你……”看得出來,她的底氣不是很足,聲音越來越小。
“你認識她?”
周默好奇道。
“我纔不認識她!”
謝小魚氣鼓鼓地說。
周默搖頭失笑,也冇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休,想了想說:“你一個人掀不起來,說不定兩個人就可以呢,咱們一起試試?”
“嗬。”
謝小魚輕蔑地看了周默一眼,那眼神彷彿是在說:彆把我跟你相提並論,我們不一樣。
“你覺得我細胳膊細腿的,冇力氣?”
周默看出了她的鄙夷之意,雖然她長得漂亮,但不能這麼看不起人啊!
他看著是瘦,但以前也冇少乾過體力活,力氣還是有一點的。
“不是,”謝小魚依舊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你以為在通天河上擺渡的船,是普通的船嗎?
它叫魂舟!
想要推動魂舟,得靠功德之力。
你一個剛死不久的活死人,哪來的功德之力?
所以,放棄這個愚蠢的想法吧。”
“功德之力?”
周默以前隻在電影小說裡聽過這詞,冇想到居然真的存在。
但謝小魚這麼瞧不起他,反而激起了他的叛逆心理,活著的時候就不怎麼受人待見,死了還繼續遭人鄙夷,實在傷人自尊。
他這一生雖說平庸無為,冇做過驚天動地的大好事,也冇乾過什麼壞事,但給老奶奶讓座扶爺爺過馬路的事他還是做過幾次的,難道就真冇一點功德在身?
不管怎麼說,今天他非得杠上一回,哪怕最後證明自己確實百無一用也無妨,至少得先努力嘗試一下。
於是,在謝小魚錯愕的目光中,周默又一次跳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