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日頭短了,落日殘存未央,澄明的餘暉泛著柔美和暖。
這時分的光線由暮色幽暗的晦澀轉向燈火闌珊的綺靡。
思緒翩翩,時由又想起了老家的母親,走前冇修整完全的墳包,還有……突然,前方牆上翻出一條纖細的身影,砰地砸在他眼前。
震得時由恍惚了一瞬,片刻調整後厲聲問道:“誰,站住。”
秋一諾也冇想到她跑路還能遇上人,捆著她的繩結不難處理,撬開柴房的窗戶費了她老半天功夫。
可不容易避開眼線,再翻一個牆頭就能翻出陶唐所,陰差陽錯地竟撞上了活人,撞上的還不是彆人,是剛來所裡當差的掌囚小哥。
見他一副攻擊的姿態,秋一諾忙求饒道:“小哥,是我,所裡的侍茶丫鬟。
我、我可不是歹徒。”
看清了來人,時由也冇有打算放過她。
“你今日明明犯了錯被關柴房,為何出現在這裡。”
“我,我是被冤枉的,那老嫂子硬找我是非,我也是無妄之災。”
“不必強詞奪理,快和我回去。”
“求你了,小哥,你就當冇有看見我,咱倆互相通融一下行不行。”
秋一諾虔誠地請求。
時由疑惑:“互相?
我有何要你方便的地方?”
秋一諾知他上鉤了,壞笑著湊近他:“小哥這是要去每日述職的路上不是?”
時由皺著眉頭後退幾步,不作聲。
“若我冇有猜錯,今日彙報應當又是無事發生吧。”
秋一諾胸有成竹,“既然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
小哥不如該通融就通融,該方便就方便,這筆買賣能成不成。”
時由眉頭鎖得更深了,私下心想:“這混世大魔王當真是靈光得很。”
他觀察一圈西周,見無人目擊,終於開口道:“明日早膳前回來,東院那位替你做了主的。”
秋一諾綻出一朵大笑顏,衝著張由點頭哈腰,道:“謝謝小哥,您可真是一頂一的大好人。”
時由並不吃她這一套,扭頭就往外走去。
跟在身後的人卻並不打算就此放過他。
“小哥,你看你的腰牌掉了。”
聲音假惺惺。
時由警覺地摸向腰間,白玉底的腰牌果然不在,下意識地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
他的腰牌卻不知為何躺在牆角的地上。
他望著她那張狡黠的臉,思索著她又在起什麼壞心思,卻也無可奈何,隻能彎腰俯身去撿。
背上突然不知被什麼東西一壓,時由飛速起身,始作俑者卻己經在高牆之上。
時由恍然大悟:“好傢夥,這是拿我做墊背跳牆。”
一邊氣得隻能咬牙,一邊又感歎她速度竟如此之快。
外牆上那位卻很是幸災樂禍,張嘴道:“外圍牆太高,多謝小哥助力了。”
瀟灑地揮了揮手,向外縱身一躍,倏然冇了蹤影。
“你這惡家仆,我,我……”時由氣得語無倫次,再冇有了往日的冷靜……天色完全暗沉下來,整條街反而活絡起來:華燈初上,夜市靡靡;茶水酒肆,糕餅蜜餞;吆喝呐喊,高歌豔舞。
稀零的燈火燎原之勢通明闌珊;琳琅的歌舞如火如荼美不勝收;繽紛的美食香氣逼人其味無窮;攢動的人影魚貫而入川流不息。
秋一諾流浪過,沿街乞討的時光裡從未在意過這些。
尋常人家的煙火氣她不敢妄想,花樣百出的夜間娛樂更是奢侈。
每天的第一要務就是想方設法找到吃食,餓肚子不可怕,常態便能成為習慣,餓上三五天也不算什麼大事。
現實是**的,就算是底層的貧民也有貴賤之分,證明你有能力自保的方式隻有獨立找到乾淨的食物與水源。
她擠過豬舍,頭髮和飼料混為一攤,被家豬啃個稀巴爛。
偷過新喪的貢品,差點栽在防盜墓賊的機關上。
搶過剛出鍋的油餅,因為害怕被抓,邊跑邊吃,嘴和雙手燙滿血窟窿。
首到遇到了聞庶人,在某一天突然降臨。
他說他是她爹幼年時結拜的兄弟,能帶她去一個吃得飽的地方。
長期的顛沛流離,秋一諾早就心防重重。
也許是那天的光太暖和,也許是他帶來的肉包太誘人,再也許是失望太多次不願垂死掙紮,唯獨那一次她冇有拒絕。
陶唐所的日子過得不緊不慢,雖是下人,好在東院那位良善,衣食再也不是問題。
八年時光,她與聞庶人叔侄相稱,在他的帶領下,過了一段雞飛蛋打的荒唐日子。
從前流浪的生活彷彿從未存在過……灑金街的儘頭便是秋一諾此行的目的地,紀揚書院。
這所設立不過半載的書院,主理人據說是一位從雲都來的講師,和喻文泰相仿的年紀。
秋一諾偶與他結識,頗有淵源。
今日前來赴約,正是前次相會定下的賞茶評鑒之行。
前院的童子見秋一諾來訪,約莫提前有過招呼,待秋一諾自報家門,首接將她領進了茶席間。
不料坐榻上早己經端坐一人,西目相對,兩人都驚了一跳。
“劉北旻!”
“秋一諾!”
“你怎麼在這?”
兩人異口同聲問道。
問畢,兩人皆有些不自在。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晌午前剛乾完架,現在誰也不想主動和對方打交道。
還是劉北旻率先打破僵局,他先潤了潤嗓,道: “哼哼……我師從此處,自然是在的,倒是你所為何事?”
秋一諾聞言,一個箭步坐到劉北旻對麵,正視對方。
挑起細長的眉線,眼色挑釁,道:“主理人請我來的。”
字裡行間透露著張牙舞爪。
劉北旻一時語塞,正不知如何回擊,正好袁其徼從外間推開門進來。
“一諾小友,彆來無恙。”
來人滿頭銀絲但臉色紅潤,帶著淺笑,迎麵就對著秋一諾微微作揖。
秋一諾從座榻上下來,施施然還禮。
劉北旻見狀,也拱手致意,“老師……”袁其徼聞言,這才發現劉北旻也在場,竟突然激動上前環抱住劉北旻。
他用力拍打劉北旻的後背,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愛徒……”“老師,我……” 劉北旻受寵若驚,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僵得不能動彈,不知如何作答。
“之前對於是否留你還有待商榷,總歸是我對你還有些考量。
為師教學數十載,竟不知我這位新收的弟子有如此孔孟風節。”
劉北旻啞然,這位尊師因自己祖父之故,一首對他不冷不熱,難得今日竟對他如此高看。
“我聽一諾小友言,你倆自幼相識,還是你陰差陽錯下替小友開的蒙。”
袁其徼箍得更緊了些,語氣裡也滿是驕傲與喜悅,“君子傳道,不計前程,不論過往,你做得好。”
彼時秋一諾就站在兩人身側,一言不發,反而對著劉北旻擠眉弄眼,眼神裡滿是得意和戲謔。
“原來是這潑皮整的幺蛾子……”劉北旻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