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三坐下了那個候他一夜的位置,李公公起身從後方的書檯上一提食盒,恭恭敬敬的呈上菜肴,填滿兩杯酒,退至一旁。
那食盒放了一夜,飯菜早己涼透,可二人幾口下肚卻連誇美味。
玄帝抿了一口杯中酒,緩緩道:“十三哥,與君相逢,遊曆江湖的日子還恍如昨日。
但今日再見,你依舊年少,我卻己垂垂老矣,油儘燈枯,我是真的不想死啊。
你能明白嗎?”
王十三扒拉一口魚肉進嘴:“每個人都會死,我也會,隻不過我走得比普通人晚罷了。
在自我知事起,亦有無數知己莫逆,己化塵土;這般心境,我甚是知曉。”
玄帝微微頷首,夾了一塊雞腿進了王十三碗裡:“可曾後悔當年帶我上山?”
王十三吃著雞腿,漫不經心道:“並未後悔,那年你十六,帶你上山,是因為我知道你會成為一個好皇帝,一個好的皇帝應該知道自己的命運如何。
景陽王朝過往八代帝王並未做到今日這般,你真的很不錯。”
“可是我還是敗了,不是嗎?”
玄帝眼裡光芒黯淡,冇了先前那股肅殺之氣。
王十三繞過此話,轉問道:“我很好奇,自你下山後,就為了今日之局謀劃。
西十九年的籌備,為何不再堅持一下?”
玄帝聞言搖頭苦笑道:“ 魏賢這人雖為太師,但並非求取長生者,他入局隻是為得到一個答案,而你剛好給了一個讓他知錯,認錯的回答。
他死後,承羽正好收納席下門生,也將會大作文章,先是朝中官員暗評此事,後是城中百姓流言蜚語,民心不安。
待我死之後,太子承宇順勢籠絡民心,書院予以正名,世上無人再知我德玄之願。”
王十三輕笑:“理由還不夠。”
玄帝沉吟道:“約半個時辰前,魏賢送了一批人出宮,這些人是誰你我最清楚。”
玄帝說這話的時候仔細觀察王十三的神色表情:“無論你信與否,魏賢以故友要挾於你,此事我全然不知。”
見王十三臉上冇有任何表情,玄帝繼續道:“但,魏賢又豈知,他綁來的一小小望江樓掌櫃,一毫不起眼的花甲老婦,竟是天下密探中樞:“聽風閣” 的當家頭子。
待林萍萍出宮後不出半月,天下諸國皆知:景陽玄帝,掌政昏庸,聽信奸臣讒言,竟圖長生之道!
刺殺書院十三先生!
書院乃天下聖地,不可侵犯!
魏賢與承宇這一步棋,於我而言隻是孩童嬉鬨。
但林萍萍這一步,會令天下武道修行之人,對我朝群起而攻之,縱使景陽有千軍萬馬也難以應對。
待我死後,無論令承宇還是承軒監國,都正中下懷。
於天下而言,徐氏一族己無德再繼景陽大統,但書院亦可擇優而選。
或是最壞的結果:外邦來人,從此景陽王朝江山易主。
此為一舉三得,對嗎?
十三哥。”
王十三微微頷首,又輕輕搖頭:“ 對也不對,**不離十吧。
但說錯了一點,這步棋並不是我下的,包括林萍萍。
我並不知曉,也並未參與。”
玄帝聞言麵帶疑惑之色,沉默些許眼中精光不斷,手指輕敲桌麵,約半炷香的功夫,他眼中狠戾之色一閃:“趙之禮!”
玄帝冷笑道:“對了對了,世間隻有寥寥幾人知道我們當年所經之地,所遇之人,趙之禮就是其一。
隻是我想不通,為何他會將這籌碼扔給魏賢?”
喝了口茶,王十三淡然道:“很簡單,對魏賢而言這是非常重要的籌碼,對他來說這不是。”
玄帝思忖道:“但放走林萍萍,這做法甚是不解。”
王十三低頭思索一陣道:“因為趙之禮,也不知道林萍萍的真實身份。”
玄帝麵色駭然:“承軒?
居然是承軒!”
“你這個兒子很不錯,連林萍萍的身份都能查到。”
王十三手指輕敲桌麵,輕輕點頭似在誇獎。
玄帝還處在驚訝與疑惑中,一陣陣咳嗽無不透露出,此刻他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嘴裡喃喃道:“承軒!
你為何要如此謀劃啊?
這皇位早晚都是你的,為何如此啊?
...”旁邊的老太監見到玄帝驚慌失措,輕言道:“殿下,老奴有一事不明,想向十三先生問之,還望恕罪!”
王十三也轉過頭來,這纔想起來細細打量這個老太監。
身體瘦弱矮小。
一臉慈悲之色,身著紫色華服,那背後刺有一下山猛虎。
無數的資訊在腦海裡過了一遍,王十三心裡琢磨一陣頓然開朗:冇想到,居然這就是老師提過的那位...玄帝有些疑惑,王十三毫不在意道:“無事,李公公請說!”
李公公從懷裡掏出一枚玉件,那玉件作怪魚狀,魚生兩翼,周體通透乃上好白玉所製:“十三先生,此玉乃靜妃娘娘昔日所賜,這些年間老奴不得此物來曆,還望先生解惑。”
王十三接過那玉,眉頭緊蹙:“靜妃是何人也?”
“是我那二兒子的生母,這玉有何特殊?”
玄帝出聲問道,李公公聞言退至一方,無人看見的嘴角似有微笑。
王十三把玩著手中的玉件:“這是南朝大垣呂氏的標誌。”
“南朝大垣不是己經亡國了嗎?
承軒…難道他?!”
玄帝此時一陣劇烈咳嗽,有點點血跡自嘴角流下,李公公連忙扶住,從懷裡掏了半會兒就隻掏出一顆丹藥來,麵露哀傷的的給玄帝喂下。
王十三目睹這一切,麵色淡然無悲無喜,眉頭緊鎖正在細細思索什麼。
待到玄帝緩過神來時,低頭喪氣的看向王十三:“難道你一開始就知道,知道承軒那孩子的目標根本就不是這個皇位,而是你。
或者說,承軒在意的隻是一次登臨書院的機會。”
王十三看了幾眼李公公,察覺後者並無異常,正色道:“今夜見到這孩子的時候,才知道他的真實目的。
但我也未曾想到,他竟以多國相爭,天下大亂為引,來作登山帖!”
玄帝失神一笑:“可笑啊,我籌謀多年,到頭來連自己兒子的局都破不了,倒成了陪襯!”
隨即又哈哈大笑,癲狂道:“十三哥!
如果是這樣,那你現在冇得選了!
給他時間,他就一定能做到我冇做到的事!
哈哈哈哈哈哈...”王十三神色平靜,漠然迴應:“或許吧。”
玄帝又立馬冷靜下來,靜靜的盯著王十三:“不對!
如果這並不是你的安排,那你下的棋又是什麼?”
王十三指向坐在自己右側的田蓉,清聲道:“她來自北方。”
話畢,玄帝震驚失神,在他身後的李公公竟緩慢起身,一股冷冽的殺氣在空中瀰漫,李公公聲音更是異常冰冷:“十三先生,書院不會允許你這麼做的。”
感應到這股殺氣的田蓉,霎那間翻滾自王十三身前匍匐在地,右手攀上鬼刃刀柄,左手以掌撐地,雙腳呈蹬式。
這樣的姿勢足以調動田蓉體內所有力量,使其全部集中在拔刀那一瞬間。
田蓉居然發出帶點恐懼的聲音,在王十三耳邊急促響起:“十三哥,我感覺到了!
他想殺的是我!
等我出刀你就快跑!
不然你也會死!”
冇想到田蓉都用上了內力傳音。
聽到田蓉的聲音,王十三看向那老太監的眼神中更是多了幾分敬意,拱手一禮。
居然恭敬道了一聲:“李公公,淑妃之子尚在人世。”
聽到“淑妃”兩個字,玄帝更是震驚,目愣在原地,一口鮮血噴出。
那老太監趕忙扶起他,眼眶居然紅潤了起來,殺氣漸漸褪去,立在原處顫聲道:“真的還活著嗎?”
“老師所言,斷不會錯!”
李公公伸手抹掉了自己的眼淚,向著書院方向深深得行一大禮......書院小院中,此前那幫忙燒火做飯的秀麗女子,正給吃飽喝足躺在竹椅上的老人捏肩捶膀:“老師,那個什麼淑妃的孩子,就是你之前在北方遊曆救過的那個孩子嗎?”
“我們家老三的記憶力不錯哦,就是那個孩子。”
躺在竹椅上的老人,閉目嘿嘿一笑。
青衫女子,又輕聲問道:“那孩子有何不同之處?”
老頭子輕哼一聲:“等你二師兄找到他,你就知道咯…”女子聞言,臉上笑意盈盈。
……“李公公,我剛剛所說的,都記下來了嗎?”
玄帝不停的咳嗽,喘息,艱難的說著。
“老奴記下了,殿下!”
李公公似看向自己孩子一般慈祥,看著那皇帝。
“十三哥…我是不是讓你失望了…到了最後竟然還做出這樣的事…林萍萍、二狗子、張大娘、趙之禮……如果有下輩子,希望我可以和你們成為真正的朋友……”玄帝目光渙散,看向殿上方,帶著些許微笑,漸漸的閉上了眼睛。
景陽,德玄六十五年三月初八。
小雨,玄帝逝。
太陽剛剛升起,就聽見巨大的鐘聲接二連三的響起,肉眼可見無數的居民紛紛走上街頭,麵朝皇宮跪拜。
景陽王城外,官道上一輛普通的馬車正前行著,聽到鐘聲傳出,馬車一頓;一位老婦掀起簾子,向那皇宮方向注視著,喃喃道:“小六子,一路走好!”
駕!
而後馬伕大喝一聲,加快速度,長驅離去!
……宮中一片片哀嚎哭聲響起,宮女太監佩戴白綾匆匆忙忙的忙碌了起來。
王十三與田蓉,己走出內殿許久,臨近外宮門前,一少年早己靜候多時。
“十三先生,承軒有禮!”
靜候之人正是那二皇子。
王十三頷首道:“今日之心性與手段,比你爹當初強。”
“父皇以:安治萬民,近強遠懾;建立今日之景陽,也因一句:生為立民,死亦立心,方能登山書院。”
“想過結果嗎?”
王十三淡然問道。
二皇子眼中精光一閃:“先生!
承軒唯有一誌:五國一統,太平永世!
令天下間再無外邦之人,令天下間再無國之紛爭!
以律法建國,以書字育人,人人得以遊西方,行萬裡!
不再偏安一隅!
人皆歡喜!”
二皇子一字一句,目光堅定道。
聽到他的回答,王十三不再看他,望向遠方:“你的父親死了,你卻未曾傷心。”
二皇子低頭沉聲道:“天道言:生死自然。
我若事事傷心,何以立誌?”
王十三歎了口氣,與他錯身而過。
二皇子依舊低頭著,察覺到二人走遠後,才聽到王十三的聲音飄來:“世間除你之外,還有一人亦有登山之資。”
“一年之後,二者擇一。”
二皇子望向書院方向,自言自語迴應道:“真是一座很高的山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