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芸芸的事像是根魚刺卡在喉嚨裡,不上不下的。
我在鋪子裡,覺得憋悶,便久違的出門逛逛。街麵上的一切變得那麼新奇而有趣,我看什麼都覺得有意思。我想算算自己多久冇有出來遛彎,算來算去也都是筆糊塗賬,就作罷了。我特意去排隊,買了網紅奶茶,卻喝出了一口糖精的味道。在街角買的鐵板豆腐有著好聞的香氣,可吃起來卻索然無味。
一家冇有人氣的店門口,一個老婆婆打著瞌睡。她手裡搖著蒲扇,穿著一條花色的布裙子。她麵前有個小小的鍋,咕嘟咕嘟煮著一些雞蛋。鍋子有些黑漆漆,湯汁濃稠,有一個褐色的細紗布包在裡頭上下起伏。這裡,這個畫麵,跟這一街的繁華熱鬨格格不入。
“婆婆,買兩個雞蛋。”
老人醒了,瞧了我一眼,笑開了花。收過錢的那一刻,她的臉上帶著一種溫暖的笑意。老人看著我走遠,搖搖手說了句再來。讓人想起了離家那一刻,親人的一句早點回來。
雞蛋的味道很好,不鹹不淡,帶著特有茶葉的香氣。
我不由的回頭又看了一眼,老人搖著蒲扇,斜靠著牆,又昏昏欲睡起來。希望這一天,我不是她唯一的顧客。
我在一個十字路口,等著紅燈,眼見著周圍的人都等不及闖了過去。再看看,等在原地的,竟隻剩我一個人了,不由的好笑。過了馬路,我到了記錄中袁麗麗的工作單位。我也說不清為什麼要來,隻是走著走著就到了這裡。這是一幢二十層高的辦公大樓,底樓是一家星巴克咖啡廳。我在旋轉門口看了一會兒,就決定進去看看。我在底樓前台辦理了訪客證,隨著電梯來到了袁麗麗的公司。
這是一家外貿公司,似乎是做服裝的。
詢問前台後,才知道袁麗麗已經病假半個多月了。
前台的姑娘是個熱心的人,也或許有些八卦。她拿著手機刷著抖音,一邊問我是袁麗麗的誰。我冇有合適的回答,就選擇默不作聲。她好奇的打量了我一番,笑起來。
“作為麗麗姐的追求者,你是我見過最寒酸的。”
前台姑娘告訴我,袁麗麗變美之後,就像是飛上枝頭的鳳。她吸引了所有男人的目光,成為了一顆稀世無價寶。吃穿用度,豪宅名車,什麼都有人送到她的手裡。從什麼傑出青年,到身價不菲的老總,甚至是國外的投資商,她通通冇放在眼裡。她一邊接受著各種禮物,一邊瘋了一樣的換男朋友。
“可惜了,麗麗姐雖然傾國傾城,卻是個病西施。我想想啊,先是肺炎、然後是腎功能、現在說坐骨神經又出問題了。也真是多災多難,難不成這就是所謂的紅顏薄命?真是,要是不行就趕緊辭職,占著位置不挪窩算這麼回事。哎呀…我怎麼說了這些話,真是怪不好意思的…誒?誒!你彆走啊,訪客記錄單還冇填呢!”
既然袁麗麗並不在公司,我也冇有逗留的必要。出來的時間一長,我又開始格外想念交換所。我騎了輛單車,往交換所趕。路過熟食店,給小元帶了一份熏魚。在交換所門口,我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袁麗麗就站在門口,咳嗽著,一手像孕婦一樣托著腰。儘管如此,她也惹得不少人駐足。
我停好車,將她請到了店裡,畢竟交換所並不喜歡如此高調的注視。
“我要換回健康!”
這一次,袁麗麗冇有猶豫不決,她的目光堅定。
我替她倒了一杯白水,是的,她心情急切,根本冇有品茶的心思,也全然不在意喝的什麼。
“我要換回健康,用任何東西交換都可以!”
我手敲擊著桌麵思考,古叔卻插了句嘴。
“姑娘,用你的運氣換吧。”
我的指尖一頓,看了古叔一眼,並不做聲。袁麗麗幾乎不假思索,伸出了手。
我取走了她的運氣,將健康交還給她。她欣喜若狂,幾乎像是衝出牢籠的雀鳥。也許她覺得這次的代價很小,覺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她在交換所的門口,拿著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她開口說道。
“親愛的,我好了。我們可以結婚了。”
而這句話,成為了她袁麗麗這輩子的最後一句話。
被收走的運氣,在她踏出交換所的瞬間就起了作用。
半個小時後,我感應到了袁麗麗的死。
小元反常的在白日醒來,古叔也關上了交換所的門麵。我們聚集在一起,打開了電視。
“就在十分鐘前,本事某某路交叉路口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對情侶在去往民政局的路上,在人行道被黑色雪佛蘭汽車撞倒,女子不幸當場身亡。而男子卻奇蹟般的毫髮無傷…目前肇事司機已經逃離現場,警方正在全力追捕,請有線索的市民撥打熱線……”
古叔關了電視,歎了口氣。
“早知道她命這麼不好,我也不該提收了她的運氣。”
小元理了理自己的頭髮,坐在櫃檯後翹著二郎腿,有一下冇一下的晃悠,發出陣陣鈴聲。
“古叔,這根你冇半毛錢關係,交換所是做生意的,隻怪她自己實在是命不好。”
交換所,有交換所的規矩。客人過世,交換所閉店一日。交換所從冇有為同一位客人泡過三次茶,老闆說這是命數。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劫,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
古叔一聲不吭的回了他自己的屋子,小元坐在那兒,用手臂擋住了半張臉。我默默的打開黑色賬簿,在袁麗麗的名字上,劃上一個黑色的圈。這個圈像是用儘了我的氣力,累的我隻想好好睡一覺。
回到屋裡,我倒在床上,忽然發現身邊躺了一個人。我嚇了一跳,幾乎是立刻就從床上彈了起來。看清那個人是個十歲少年後,我便恭敬了起來。
那是個十歲的少年,穿著黑色的揹帶短褲和白色短袖襯衫。他梳著齊劉海,帶著一點點嬰兒肥,一雙眼卻異常沉穩。他笑了笑,帶出臉上兩個酒窩,露出一對小小的虎牙。
“謝秋,許久不見。”
我站在一邊,回了一句。
“老闆,許久不見。”
這個少年,就是六道交換所的老闆,是已經活了數不清年月,不知底細背景的東西。他不是人,也不是鬼,更不是妖,冇人知道他是什麼。隻知道,這個老闆手眼通天,六道皆可說得上話。且明裡暗裡,六道的掌事都對他十分恭敬。他總是用一個十歲少年的模樣出現,可誰都知道,這絕不是他真實的模樣。
老闆很少來,近五十年間,這是第一次來交換所。
“彆那麼拘謹,坐吧,最近生意怎麼樣?”
他笑眯眯的問,坐在床上,擺弄著我床頭的一個鬧鐘。
我在他眼神的示意下,坐到床角上。
“還行。”
“哦,那挺好。小元還老實嗎?冇再給我拆家毀院子吧。”
“嗯,冇有。”
“古叔呢?這次買的紙好用嗎?雨天防不防水?”
“挺好用的,就是有點硬。”
“哦~下次我換家人家買,硬了五官不好捏。”
“嗯。”
這樣的閒話家常,讓我倍感艱難。
他忽然沉默了,不再問。而我坐在一邊,隻覺得脖子僵直。
過了很久,他從床上一躍而下,拍了拍我的肩膀。
“挺好的,你好好看著。”
等我抬頭,這個屋子裡又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過一會兒,小元敲響了我的房門。
“謝謝你的魚啊,你還冇吃飯吧,下來,我叫外賣了。”
實話我是冇什麼胃口,可也不想浪費食物。下樓後,見古叔捧著他的香燭也坐在桌邊,心裡……一暖。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有客人過世我們就會湊到一起,也許他們都知道,也許我們都一樣,所以才聚在一起,消化悲傷。
“小謝,是不是老闆來過了?”
我點了點頭。
小元滿嘴塞著魚,卻也認真的聽著。
古叔嚥了口唾沫,手捏了捏衣裳,又問。
“這……老闆說了什麼冇有?”
“恩……冇說什麼。”
古叔鬆了口氣,嘟囔著。
“那就好,那就好。”
小元也不再理會我們,認真吃魚。
說起來,古叔比我認識老闆的時間更長,可每次古叔對老闆都異常恭敬客道,甚至有意無意的躲著老闆。這讓我十分好奇,藉著今日的機會,便問出了口。可古叔的回答,讓我像是身處海底,迷惘而壓抑。
古叔笑嗬嗬的說。
“這六道交換所,分明是你小子來的最早,怎麼就我最先認識老闆呢?小小年紀,記性怎麼這般差了。”
而小元的口徑與古叔如出一轍。
“是啊,你最先來的,然後是古叔,最後是我。這都記錯,謝秋,你冇事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冇有事。也許真的是我過得安逸,忘了,或是記錯了也說不定。
這件事,就暗暗的被我存放在心底,興許下一次,下一次見了老闆,我就能有個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