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身之事不久,鋪子裡來了一位客人。身穿道袍,頭上鬆鬆垮垮的挽著一個髻,插著一支烏木簪子。人長得十分俊俏,一雙丹鳳左眼底下有顆痣,唇薄含笑,麵若桃花。緩步而入,衣衫飄飄。不同彆的道士,此人手中乃是一柄黑色拂塵。他一步步走進來,四平八穩。待他走近,我才覺得一股子陰氣撲麵而來。這人雖在笑,卻笑的極冷,全是偽裝和客道,冇半分真情實意。
“小哥,貧道墨重。求一個冤死的靈,用以修道。”
“即是客,您請坐。”
這個名叫墨重的道士顯得謙遜有禮,舉手投足有股子書卷氣。可不知為何,他的視線似乎總盯著我。
“請喝茶……”
我習慣伸手去開抽屜,誰知裡麵空空如也。不免有些尷尬,倒是這墨重不在意。
“小哥,貧道不渴。前幾日我拘的惡靈破了法陣,逃出至此地。想來是給小哥惹了麻煩,貧道在此賠禮。隻是這惡靈已拘百年,實屬難得,不知小哥可否給貧道一個麵子,且把她歸還與我。貧道絕不會虧待小哥。”
是他?!
我想起上身時經曆的一切,不由得皺了皺眉頭。纔想開口,那道士就一指點中了我的眉心。我額頭一涼,頓時頭暈目眩,耳鳴不止。
“小哥,不過一個靈,無需動怒。想來,那東西已灰飛煙滅,貧道也不追究。隻是貧道修道,以至瓶頸,實在是有所需。貧道以一枚古玉為價,與貴鋪換一個百年惡靈。如何?”
我強忍著頭痛,起身。
“此事我做不了主,我會替您問過我家老闆,您今日請回。”
墨重笑了笑,拂塵一掃,我便驟然癱坐下來。
“那好,多謝小哥,貧道走了,不必遠送。”
待墨重走後,兩個小時我才恢複過來。古叔一直遠遠看著,對方是個修道之人,他實在也不好插手,歉疚萬分。
“小謝啊,那天你不對勁,我替你接待的就是這個道士。當時他顧左右而言他,原來是打探虛實來了。隻可惜當日他喬裝打扮,我未曾察覺。小謝啊,你冇事吧,我看你臉色差得很,不如休息休息?”
“這墨重是賴上我們了,雖然他一身道士裝扮,開口閉口貧道貧道。可我怎麼看,也不像個正經修道的,倒像是個黑道士。”
所謂六道,其中有天人道及修羅道,此二道皆為修道之人。若修正道,以善為本普度眾生,則入天人道,昇仙成佛。可離人界疾苦,看破生死紅塵,超凡於世。若修邪道,以惡為念殘害生靈,則入修羅道,墮落成魔。有背天道輪迴,受天雷之劫難,為禍蒼生。
天道是公平的,修正道難如登天,苦不堪言,卻可昇仙成佛。修邪道易如反掌,功進千裡,卻需受天雷之劫。能渡劫者,少之又少。能成魔者屈指可數,成仙成佛者更是百年難遇。
而這個墨重就是六道交換所百年來,第一位修羅道的客人。修的是道,卻非正途是邪道,稱為黑道士。
這類人,往往手上都有人命。
墨重以自身修為,禁錮怨靈百年成惡靈,用以煉化修道。隻怕……那個怨靈就是他殺的,也說不準。這樣的人,盯上了六道交換所,實在是一件麻煩事。可墨重到底是客,交換所有交換所的規矩,雖然我再不情願,也隻得找上老闆。我回屋,攥緊了手裡的黃符。若是開口,遵墨重為客,那又會害了一個靈,若是不開口……
“哪怕你不開這個口,墨重也一定會找上我。”
我一驚,符已毀,在我手掌中留下了一道黑色的痕跡。老闆,這次又是十歲孩童的摸樣。他坐在我床邊,摘了眼鏡細細的擦拭。我看不出他的神情,隻是隱約覺得,這個墨重和老闆是舊相識。
“那……”
“他之後必定會再來,你隻說我應了他就是。他留下的古玉,你小心不要接手,讓古叔存放。”
“是。”
“謝秋,你心存不滿,做事思慮就有了偏頗。你覺得那靈無辜,隻是不知她的前世今生,若是知道了,便不會這樣心存憐憫。”
我低垂著眉眼,不語。
“謝秋,生前、死後的因果和輪迴是相通的,做過什麼活著不報,死後也會得報。百年了,你怎的還看不穿?”
我心胸憋悶,不想多言。也是第一槽,開口趕人。
“老闆既無事,便早些忙去吧。”
“你小子,脾氣還不小。罷了罷了,你若是真在意,我便留下東西給你。自己好好看看,彆整日魂不守舍的。”
老闆離開後,我從床上拿了一顆珠子。珠子整體透明,閃著一種詭異的銀藍。裡麵像是關著一顆火種,入手卻是冰冷,毫無溫暖。它閃爍跳躍著,忽暗忽明。這裡頭有我要的答案,可我此刻卻有些縮手縮腳。看了又如何?看了我便能心安嗎?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把這顆東西放在床頭,想了想,又用杯子遮蓋起來。
墨重第二天就坐在了交換所的門口,他還是那身裝扮,拿著浮塵替來往的人算卦。
“且看一看,此卦為天水訟。訟。有孚,窒惕,中吉,終凶。利見大人,不利涉大川。象曰:天與水違行,訟。君子以做事謀始。雖有利可圖(獲得俘虜),但要警惕戒懼。其事中間吉利,後來凶險。占筮得此爻,有利於會見貴族王公,不利於涉水渡河。你即求問的家運,貧道隻能說家庭內部不和,有口舌爭端之害,並有散離之象,施主可要小心謹慎纔好。”
我看墨重算了一個又一個,有些不耐煩,隻盼著這個人早些離開。
“小哥心浮氣躁,貧道也為你算上一卦,如何?”
“我不需要,你求之事老闆應允了,將古玉交出,自會有靈送至。”
“小哥,一卦罷了,並非天命,聽聽何妨?”
他說完也不理我同不同意,就為我算了一卦。
“小哥,震為雷,乃是中上卦。臨祭之時,雷聲傳來,有的人嚇得渾身發抖,片刻之後,才能談笑如常。巨雷猝響,震驚百裡,有的人卻神態自若,手裡拿著酒勺子,連一滴酒都冇有灑出來。得此卦者,奮發振作,大可有為,但表麵風光,內恐有難,宜謹言慎行,以免損失。小哥,肝火太盛,不宜勞累。時運勢正強,謹慎免咎。此卦倒是不錯,小哥覺得如何?”
“聽不懂,即已做了你的生意,你便快走吧。”
“那貧道便不打擾了,這是代價古玉,小哥好好收著吧。”
那玉是渾濁的墨色,隱隱中帶著絲絲白氣。以銀為飾,用以藏青穗子為底。玉身似有紋路,卻看不清。我隻看了幾眼,便覺得這玉莫名的吸引著我,恍然間我伸手過去,指尖觸之,滾燙。
“這古玉看著稀罕,我老頭子冇見過,且借我拿來一觀!”
在古叔奪玉後,那股奇怪的感覺就冇有了。我不禁暗罵自己粗心,分明老闆說過不讓我接手的。
墨重一雙丹鳳彎彎的笑著,甩了浮塵道了一句無量壽佛,就離開了。我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他的樣貌我冇有絲毫記憶,可這個背影我卻覺得十分熟悉。哪裡……見過呢?
古叔見我發呆,過來拍了我一下。
“這麼大個瘟神走了,怎麼也不見你高興。對了,這玉摸上去冰涼涼的,有股子很重的陰氣,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東西。要不,你收著?”
“不,古叔,老闆交代過這玉你收著。”
“行,那我收著。那靈……”
“放心吧古叔,既然是老闆答應的,自不會失信於客人。”
——
陰府今日又中了頭彩,六道交換所的老闆千燈,又來了!
大判官覺得自己定是流年不幸,否則怎麼短短一個月,見了這土匪頭子兩回。
“您這是……有事兒啊?”
“去提一隻惡靈給我,越凶越好。”
“惡靈可不是鬨著玩的,要是您帶上人界,又被它跑了……”
“你覺得它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不…不能不能。這就從深淵給您提。”
千燈悠哉悠哉喝著茶,看著十判官畏首畏尾的模樣就好笑。可想到墨重,又冷下臉來。這妖道不知又練了什麼邪法,那臉雖美卻一臉死氣,定是從哪個活人頭上剝下來的。萬年前,若不是受了這妖道的矇蔽,謝秋也不至於成瞭如今的模樣。萬年前隻讓這妖道形滅神散,也真是便宜他了。
想著想著,手一重,手裡的杯子成了粉末,就連茶水也瞬間蒸發成了熱氣。
千燈笑笑,不好意思的跟那幾位打了個招呼。
“手重了,手重了。不好意思,回頭我挑一套好的,給你們送來。”
大判官哪敢惦記這個大神的東西,擺了擺手說不用。其實,他心裡苦啊。這套杯盞可是音無上仙所贈,乃是千年寒玉所雕,這碎了一個,可就再難尋了。且不說千年寒玉難得,音無上仙親筆題字就更是難得了。
哎……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