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的願望……
在繁華熱鬨的商業街裡,有一間不起眼的鋪麵。相對於那些高樓,它顯得非常矮小。那是個小小的雜貨鋪,貨品琳琅滿目卻佈滿了灰塵,隨意的堆放在小小的空間裡。售賣的視窗處,坐著一個老爺子,一雙眼睛成天的瞌睡著,也不吆喝。這間鋪子,帶著一股子黴變的氣味,迂腐而陳舊。可就是這樣一間早該被潮流淘汰的鋪子,生意卻格外的好。
也有好事的人探查過,可這鋪子就像是銅皮鐵骨一般,查不出一絲一毫的訊息。久而久之,也就被人遺忘在了腦後。這間鋪子哪怕是午夜,那個老爺子也不休息,就那麼乾站著。那白天原本瞌睡的小眯縫眼,夜裡倒是睜的特彆大。這雙眼,夜裡悠悠泛著一種光,遠遠瞧上一眼,很是滲人。曾經有個傳聞,說有個開發商看重了這塊地,出了高價錢要買下來。可後來,也冇了後來。總之鋪子視窗的老爺子還在,開發商已經不在世了。
這鋪子成了一個謎,一個怪談,一個無法被忘記,又不那麼刻骨銘心的地方。
它有一個招牌,準確來說是一塊匾。這匾是有些年頭了,木頭都已經變了顏色,可那上頭楷書的五個大字,卻還金光燦燦的。
這家鋪子,它叫六道交換所。
而我,是這裡的夥計,叫謝秋。交換所是做生意的,隻是這個生意不太尋常罷了。門口常年瞌睡的老爺子叫古叔,是個紙人,裡頭注了魂。二十四小時值班,通宵加班,全年一天假(中元節)。敬職敬業,也好養活。每天給燒柱香,點幾根蠟燭也就完事了。唯一的缺點就是臉太白,嘴太紅,大半夜走近了看能嚇你一身白毛汗。而且雨天胳膊腿不聽使喚,要是淋濕了,就得重新紮一個身子給他。
店裡除了我和古叔,還有一個夥計,叫小元。她是隻九尾的貓妖,白天都是貓的樣子,隻上夜班。一般睡在鋪子裡的太師椅上,吃魚、喝牛奶就行。脾氣不太好,生氣會掉毛。彆問年齡,她是個姑娘。
至於我,我是個正常人,很普通。特長的話,就是腿特長,特能吃。至於交換所的老闆,我隻知道是個大人物,具體的連古叔這個老人都不知道。這份工作包吃包住,交換所的二樓就是我住的地方。彆看鋪子外頭破舊,可裡頭有水有電有網,冰箱空調電視,一應俱全。整個二樓最大的,就是書架。上到西周的帛書、戰國的竹簡,下到最新的玄幻小說。隻要我伸手去拿,就一定會出現。而這份工作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辭職。至於為什麼……我已經記不得了。我隱隱覺得這是件很重要的事,便一直默默的遵守著。
今天是個雨天,古叔的胳膊被雨淋濕了,紙濕乎乎的皺成了一團。
“小謝啊,你幫老爺子我一把,把那個電吹風拿出來。”
“好勒,古叔。”
正當我拿著電吹風給古叔烘乾胳膊的時候,門被推開了。一個瞧起來二十來歲的女人,裹著一件米色風衣,帶著口罩。不止臉被遮掉了大半,她的頭上還戴著帽子,手上還帶著手套。外頭三十來度的豔陽,都冇能阻止她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風。她一雙眼睛警惕的看著四周,顯得神經兮兮。
但對我而言,做這份工作,自然什麼都見過了。
我做了個手勢,請她進來。她似乎很猶豫,在門口停了一會。直到古叔的胳膊被吹乾,從她身邊飄過,她才走進來坐到了櫃檯前。這個櫃檯是個古董,我是看不懂,可古叔很寶貝。
“喝茶嗎?”
“不……不喝。”
我伸手打開第一個抽屜,今天裡麵是一小包鐵觀音。這個抽屜是專門為客人準備的,每一次都會不同。看來今天的客人,很喜歡鐵觀音。
詢問,隻是我的禮貌,但沏茶是我待客的本分。當熱水緩緩泡開綠茶,茶香成了實質的物體,緩緩上揚。女人的身體一頓,視線在淺碧色的茶湯上留戀。我晃動茶盞,將熱氣一點點散去,待杯盞微暖後,伸手遞給了她。這一次她冇有猶豫,接過後便一飲而儘,隻是我不懂,一盞茶卻令她的淚決了堤。
我向來最怕女人哭,偏生女人是水做的,哭起來就冇個完。
“我……我想要一樣東西。”
我用手支著額頭,上上下下打量著她。我並不猜測她想要的,我隻是在思考,她身上的價值。我彎下腰,從第二格抽屜裡取出了賬本。這是交換所的賬本,是老闆最珍貴的寶物。翻開黑色的冊子,微黃柔軟的上等宣紙像是泛著一種柔和的光。我從筆架上取下那隻筆,瞧她看了一眼。
“請伸出手。”
她似乎咬了唇,很用力。
她的手很白,捏起來很軟。手背上,有四個淺淺的肉坑。
筆尖輕點,血便湧了出來。她一慌,卻被我拽住了手,掙脫不得。我眯眼笑了笑,解釋道。
“安心,片刻便好。”
她木訥的點了點頭,眼底灰暗起來,整個人安靜下來,呼吸也變得緩慢而綿長。我將筆沾滿了她的血,在賬本上寫下她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原來她叫袁麗麗,恩,確實很圓。
我用食指點住她的眉心,柔聲的問著。
“你的願望。”
袁麗麗閉上了眼睛,喃喃的說。
“變美。”
我笑了笑,手離開了她的眉心,同時帶出了一縷金色。這東西,輕的像霧,瞧著卻又十分厚重。它散發著柔和的金光,卻又令人炫目。這便是袁麗麗最寶貴的東西,她的健康。
美貌,和健康,分量平均,價格均等。
我將健康放入小小的瓶中,從第三個抽屜裡取出一團黑霧,我雙手攏著它,輕輕的吹在了袁麗麗的臉上。待薄霧散儘,她成了另一個她。
有那麼一瞬間,我被她的美貌迷惑,但很快就清醒了過來。這樣的姿容,對得起她給出的代價。雖美貌不能長久,終究紅顏枯骨,可能美一時,她也願意。
“袁小姐,交易已經達成。我們收取了您的健康,作為代價。謝謝惠顧,歡迎下次再來。”
她清醒了過來,扯開了裹住全身的風衣。她顫抖著摸上自己的臉,高興的大喊大叫起來。這是喜悅,難以抑製無法偽裝。我為她取來鏡子,讓她仔細瞧。烏髮如絲,一雙美目間流轉著動人的情思,淺笑間令人癡迷。輕盈的身段,隻那般靜靜的站著,也是無限美好。素手芊芊,玉指蔥白。它搖動著,與我道彆。
我覺得,她可能根本不在乎取走的是什麼。
我將她的健康存放在第四個抽屜,隨後陪著古叔在視窗佇立。
“小謝啊,這個女人還會來的。”
“是啊,古叔,總還會來的。人心不足蛇吞象,她會再回來的。古叔,我們打個賭,我賭她一個月就會再來。”
“薑還是老的辣,以我的眼力,她不出半月就會再來了。”
說話間,天慢慢黑了。太師椅發出了吱呀吱呀的聲響,椅子上一團黑影慢慢變大,最後成了一個少女。少女赤著足,打著哈欠,腳脖子上繫著一串銀鈴。她的眼,含著魅。
“你們倆好不正經,一天到晚打賭,也冇個彩頭,不知道有什麼趣味。”
我笑了笑,給她倒了一杯熱茶。
“時日漫長無儘,總得有些什麼樂趣打發時間。”
小元喝了口茶,吐了吐舌頭叫苦。乾脆自己泡了杯奶茶,還順手拿了我的杏仁。
“謝秋,你多大年紀,說話這麼老成,跟古叔似的。”
古叔不理會這小丫頭,轉身又站到視窗去了。
我伸手揉了揉小元的頭,發現她有些掉毛。細長的白毛在掌中,有些銀光。我看她坐在太師椅上,翹著腳,影子裡她的九尾正悠悠的搖晃著。我不禁有些擔憂,人類的食物含糖太多,多吃了……這貓妖掉毛禿了,可就難看了。
小元似是知道了什麼,一把杏仁朝我丟來。
我躲閃著,進了自己的屋子。
是的,我下班了。
小元是夜班,我和她的交集也隻有換班的時候。小元和我不同,她是可以辭職離開交換所的,可她卻從未離開過。我曾問過她,她隻說看膩了外頭的險惡,累了。而古叔卻忘了自己為什麼不離開,他連自己是誰都忘了,他隻知道自己姓古。對於我們來說,交換所就是家,唯一的家。
我躺在床上,睜眼看著天花板。
我想到了袁麗麗,閉眼後,黑暗就悄悄降臨。黑暗中,我尋找到了那個充滿狂喜的靈魂。這份執念,像是黑色的火焰,炙熱的烘烤著袁麗麗的靈魂。那是她心裡的恨,是她不為人知的痛。
再睜開眼時,睏意襲來。冥冥中我有種感覺,這次的打賭,我怕要輸給古叔了。
還好,並冇有設下什麼彩頭,否則,古叔的紙人嘴都要笑破了。
我將鬧鐘設定好,看著窗外黑沉沉的天,和那一彎月牙,就這樣沉沉的睡去了。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有個女孩,她穿著一身襦裙,笑的如同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