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州，橘淮城。

綿綿細雨之中，李野跪倒在墳前，鋒銳長劍直插心口，捅了個通透。

自幼喪父的李野，生來一副短命相，手無縛雞之力不說，更是身患奇疾，隨著年齡增長，五臟六腑，經脈筋骨開始逐漸腐爛，破敗不堪。

為了給他續命，李家幾乎是傾家蕩產卻仍收效甚微。母親吳繡更是提劍遠走，尋訪仙人，尋求解救之法，一去便是十年，杳無音訊。

苟活度日的李野又在今日得知，為給自己求一枚續命丹藥，與自己相伴多年的義妹許瑩瑩竟委身城內大戶龐家，明日便來李家提親，聘禮便是那枚能夠為他續命的“九轉玄龍丹”。

李野不閃不躲，任由雨水敲打，許瑩瑩音容笑貌栩栩如生，生來最愛雛菊黃的女子，身穿碎花長裙，眼含淚水，朝著李野說道

“李野哥哥，明日過後，我便是龐家人了，這是瑩瑩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莫念，莫想。”

苦笑一聲後，李野跪倒在其父李臻的墓前，那柄生前所用佩劍“止戈”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

拿起止戈，李野自嘲道

“身為男兒，上不能為國為家，儘忠儘孝，下不能西窗共剪，得我所愛。生而為人，甚是慚愧，對不起了父親母親！”

說罷，李野拔出長劍，將劍尖對準心口，儘管多年未曾見血，但鋒銳不減當年，隻是一擊，長劍從前至後，捅個通透，直接跪倒在李臻墓前，冇了氣息。

再次醒來，發現自己置身戰場之中，山地之上橫七豎八插滿各式刀劍，詭異的是隻見兵刃，不見人影。

“呦？來生人了？”

一道蒼老聲音響起，破衣老者淩空站立，見到李野後，雙指併攏朝著地麵勾了勾手，一柄長劍拔地而起，飛至腳下，老者腳掂劍身，踏劍而來。

來到李野身邊後，老者上下打量，雖是垂垂老矣，眼神卻異常明亮，察覺李野身體異樣後，竟流露憐憫神色，開口說道

“快死了？”

李野聽到眼前老頭竟有心開自己玩笑，也跟著說道

“已經死了，要不怎麼見的你？”

李野看著眼前老頭，想著他便是那陰曹派來接引自己的無常，索性將自身過往儘數傾訴於邋遢老者。

老人手撚鬍鬚，聽著李野的過往遭遇，眼睛更是滴溜亂轉，稍加思索後，開口說道

“你這小子好生古怪，衡天律令如此強橫，怎會選你做容器？把你折磨成這般模樣？”

“衡天律令？那是何物？”李野焦急的問道。

聽到李野有求知之心，老者自然來了神采，手捋鬍鬚，老神在在的說道

“混沌初開之時，為保事物有序運轉，天地自成九道律令，讓世間循規蹈矩，有跡可循，衡天律令便是其中之一，主掌流年芳華。”

說罷，老者伸出手指，不知撥弄何物，隨即感慨一聲後繼續說道

“身處衡天律令之中，時間消逝與外界迥然不同，外界一天，律令之內可是半年，可是十年，也可是眨眼一刻，全憑律主意念。隻是看你小子現在的樣子，應是無法駕馭律令，反被侵蝕，想來時日無多了。”

話到此處，老者走到李野身旁，眼神狡黠看向他，繼續說道

“不過嘛，凡事都不是死路一條，既然你小子死都不怕，還怕活著不成？”

突然，老者並指如刀，插入李野心口，一把扯出已經腐爛發黑的心臟，另一隻手毫不猶豫捅進自己心口，竟掏出一顆燦金心臟，隱隱有氣機流轉。

還未等李野有所反應，老者直接將那顆燦金心臟送至他的胸膛，而那顆飽受折磨，早已破敗不堪的腐爛心臟則被老者丟至空中，霎時間數柄利劍拔地而起，將其切成粉碎。

當那顆燦金心臟塞入李野胸膛後，老者口吐鮮血，麵如金紙，大口喘氣後緩緩說道

“老夫縱橫江湖百年，自詡劍道魁首，自負天下無敵，妄圖挑戰天地律令，到頭來被困在這無儘牢獄之中，不知今夕何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小子雖氣運不濟，但既然相見，便是有緣。

老夫一生習劍，練就不滅劍心一顆，算是便宜了你小子，也算是為你那將熄的生命之火添了一把柴薪。

望你能早日駕馭律令，到時候....”

說到這，那老者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到時候，能夠賜老夫一死！”

說罷，老者再度禦氣，雙指併攏，說了個“起”字，一柄長劍落入手中，劍鋒上下翻轉，每招每式，鋒銳萬千，勢不可擋，戰場刀劍發出陣陣鳴顫，好似被老者手中劍勾起火氣一般，紛紛拔地而起。

霎時間，滿地兵刃如離弦之箭一般刺向老者，雄渾氣勢誓要將眼前劍客當場誅殺。

千鈞一髮之際，單手持劍的老人驟然睜開雙眼，手中劍蓄勢待發，一息之內，朝著麵前刀劍連點百下，雨露均沾，無一遺漏。

力道之強橫，激射百道火光，劍意之純粹，刀劍觸之即斷。

當數百柄兵刃偃旗息鼓，老者朝前一步踏出，說了句

“碎！”

頃刻間，刀劍不是斷裂，竟是寸寸碎裂成齏粉，劍勢加持下，化作漫天星火，如碎星一般散落大地，再無絲毫憤懣生機。

李野目不轉睛，握緊雙拳，生怕錯過一招半式，他清楚的感知到，當那柄長劍在老者手中揮舞時，那顆不滅劍心的歡喜雀躍。

劍舞過後，老者再度口吐鮮血，緩緩說道

“刀劍隻是刀劍，傳遞氣機而已，木劍可，鐵劍也可，無劍亦可。

器可斷，器可換，唯意不可折，不可棄也。待你境界提升，自會明白。

天地尚有螻蟻大象，雲泥之彆，世人又如何躲過三六九等，高低貴賤之分。

心中有怨，那就以劍解怨，身外有鬼，那便一劍斬鬼。

老夫的劍，為的便是在不公中尋公理，不平中尋公平，

世間若有萬般不平事，皆可一劍了之，一劍不成，那便再遞一劍，一劍勝一劍，這便是老夫的劍！

媳婦兒被人搶了，搶回來不就行了！一心求死，不是男兒作風。

望你日後潛心修行，早日尋到自己的劍，對了，老夫名喚無缺...莫忘”

說罷，無缺老人，身影徐徐消散於天地，隻有滿地刀劍提醒李野，方纔一切不是虛幻。

李野隨意拿起一柄長劍，嘗試運轉靈氣，果然自心口處傳來徐徐跳動，按下心頭喜悅，腦海中浮現許瑩瑩的婀娜身影。

“瑩瑩，等著我！”

日月輪轉，鬥轉星河，在這片荒古戰場中，李野不知疲憊的習劍，回想無缺老人麵對百柄刀劍，那份臨危不亂，那份恃才放曠，還有那一劍碎星的瀟灑風流。

不知過了多久，李野一劍祭出，擊碎眼前頑石後，收斂靈氣，說了句“成了。”

霎時間，風雲突變，日月星河在李野麵前飛速流轉，遠古戰場飛速向後掠去。

再回過神來，李野發現此時仍是跪在李臻墓前，心口處傷口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燦金色劍形烙印，手中止戈劍寒光凜凜，不怒自威。

抬頭望向天空，早已雨過天晴，日上三竿。李野朝著墓碑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站起身來，拍去身上泥土，將止戈劍負於腰間，眼神堅毅看向山下，遠處，龐家正敲鑼打鼓，朝著李家門庭走來。

李府門外，身著錦服，手持鐵扇的世家公子駐足站立，身旁著灰衣長衫的中年男子，雙手負後，閉目養神，腰間長劍被黑布包裹，氣息內斂。

公子向前一步，叩響府門，朗聲說道

“鏡州龐家龐天闕特來拜訪李家”

半晌過後，許瑩瑩緩緩走出府門，喜好雛菊黃的許姓小姐，亭亭玉立，雙手緊捏衣角，站在龐天闕麵前，默不作聲。

“東西帶來了麼？”許瑩瑩朱唇微啟，主動開口問道。

“那是自然，龐家人做事，向來說到做到。”

說罷，龐天闕轉身，從下人手中接過精緻寶盒，微微掀開一條縫隙，丹藥獨有的香氣便立刻散播開來，饒是不懂藥理的眾人也能看出盒中丹藥不是凡品。

未等眾人回過神來，龐天闕將藥盒放於袖中，緩緩說道

“許姑娘，龐某此次是帶著誠意來的，這枚九轉玄龍丹乃是天階丹藥，是我龐家老祖特意去天頂丹宗求來的，還望姑娘識大體，跟我回龐家，如此一來既可救你那廢物哥哥於水火，又能讓李家與龐家結段善緣，何樂而不為呢？”

話到此處，許瑩瑩緊咬朱唇，雙手緊握衣角，一個“好”字剛要脫口而出，就聽見遠處傳來一道聲響。

“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