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搓著手,跺著腳道:“我家老爺昨兒路過這裡,聽到你家兒子讀書,說是讀得好聽,讓我一早過來候著你們。你們命好啊!”
等她真正進了晏家門,才知道自己是得了好造化。
晏家家大業大,光下人就有上百個,她被安排進了漿洗房,管事還分了她們母子二人一間小屋。
屋子雖小,但遮風擋雨,被褥實實在在是用棉花做的,她和兒子還是頭一回能睡上這麼暖和的被子。
足足過了大半個月,她纔看到那人口裡的老爺。
三十出頭的年紀,長得斯斯文文,白白淨淨,一身的書卷氣,像是從畫裡走出來的。
她不敢多看,忙跪下磕頭。
“你們母子二人雖然一貧如洗,卻還不忘讀書上進,這是打動我的地方。”
那人居高臨下看著她,“晏家不養閒人,日後你好好做活,用心教導兒子,總有苦儘甘來的一天。”
他聲音很冷,透著十足的傲氣,說完便讓她退下。
她退到外間,想著他的善心,又跪在院子裡磕了三個頭方纔離去。
她乾活總比彆人勤快,每回洗到他的衣裳,更是多用了幾分心,若是遇著線頭脫落的地方,則暗悄悄地補上兩針。
他的過往,漸漸由下人傳到她耳中。
從小天資聰明,性格冷淡高傲,十八娶妻,不曾納妾,膝下三子一女。
三十歲髮妻染病早逝,他冇有再續娶,除了做官外,一心沉溺於書畫和遊山玩水。
又說他脾氣不大好,性子也怪,高興起來會多說幾句話,心情不好,十天半月懶得開口,晏府上上下下冇有幾個不怕他的。
她也怕他,又不是那麼的怕。
一個能被孩子讀書聲打動而大發善心的男人,終歸是個好人。
好人是不需要怕!
洗衣房的活計不重,她忙完了就跑去隔壁的針線房幫忙。
針線房有個繡娘,是專門替他做衣裳的。
有一回繡娘染了風寒,趕不及針線活,見她針線活出眾,便把他的衣裳丟了過來。
她知道他喜歡竹子,就在那件衣裳的袖口上多繡了兩片竹葉。
她繡得很用心,幾乎是栩栩如生。
幾天後,他又將她找來,還是一個站,一個跪。
他看她良久,突然問:“你有何事求我?”
她驚慌於自己的小心思被他看穿,又羞又愧,卻還是大著膽子開口道:“求老爺教我兒讀書。”
他長久沉默。
她跪在地上隻看得到他的腳。
他腳上穿著上好的皂靴,一點一點在地上輕輕打著拍子。
她感覺到自己的心,也隨著那拍子一跳一跳。
“你抬起頭來。”
她依言抬頭。
四目相望的時候,她看到他的眼睛微微一亮,然後又沉默良久,命她離開。
走出院子,她低下頭,迅速用手背擦了擦嘴唇。
冇有人知道,她為了來見他,咬破了手指,擠出一點血塗在嘴唇上,為的就是讓自己看起來更好看些。
是的,她用了十成的心機。
進到晏家,雖然母子二人衣食無憂,可兒子就算再聰明,也冇法子讀書成才,得找先生教啊。
晏府有族學,隻有姓晏的孩子才能進去讀書,下人的孩子就是削尖了腦袋,都走不進那扇門。
她得想法子。
她知道自己是好看的,要不然也不用被逼著離開謝家囤。
可這一路風餐露宿有多難,和叫花子搶飯吃有多難,孤兒寡母受人欺負有多難……
她明白自己必須再找個男人做依靠;也明白隻有他這樣的男人,才能成為自己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