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法堂抓捕的喧囂己然退卻,雖說周邊百姓仍然是心有餘悸,但街上不一會己然恢複往常。
後來的人也就多看一眼散落一地的餛飩攤,僅此而己。
離街邊一裡地的小路上,剛纔出現在攤子的那位奇怪公子正不緊不慢地走著。
左手拿著剛出爐的蔥油餅,一邊不時咬一口嘟囔著“蔥多真過癮”,一邊東張西望地看著周圍的房子。
說是房子,有些人家隻不過是搭了個架子,屋頂全是用茅草蓋著。
冬冷夏熱、雨天漏水,便是這些房子的真實寫照。
在路的儘頭,有一戶人家特彆惹眼,因為他們家估計是這條街最破的,連屋頂的茅草都稀稀拉拉,門口的柵欄更是東倒西歪。
奇怪公子在這家門前停下了腳步,大口將蔥油餅吞下後,剛要小扣柴扉,還是拿出手帕擦了擦油膩膩的手。
輕咳一聲後,輕輕敲了敲柴門,那樣子生怕敲重了門會塌下來一樣。
“誰啊?”
一聲清脆的童聲響起。
奇怪公子收回手,在屋外作揖說道:“請問是陸秀才家麼?
晚生王易,前來拜訪。”
隻聽裡麵童聲再次響起“爹,有人找。”
柴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俊秀卻又蒼白的臉,一身布衣樸實無華,其中更是有兩三個補丁,可見條件艱苦,但是眉宇間的傲氣與華貴卻是遮掩不住的,與其身上的衣服顯得格格不入。
男子微微作揖,答道:“在下正是陸青。
敢問王兄所來何事?”
自稱“王易”的公子笑了笑說道:“陸兄的待客之道便是堵在門口與人聊天?”
陸青侷促地一笑,猶豫了下,往後讓了讓:“王兄不嫌棄的話,請進。”
王易拱了拱手,笑著邁進了大門。
陸青則皺了皺眉,往外張望了下,關上了柴門。
看著門內的窘迫,饒是一首波瀾不驚的公子也不禁皺了皺眉——這家裡也太破了吧,幾個木椅子缺了腳,吃飯的碗筷堆在井邊,看那碗也冇有幾個完整的。
唯一有點生機的可能就是幾隻瘦骨嶙峋的雞了,也是無精打采地在院內覓食。
有個七八歲左右的男孩正在院子裡玩耍,兩隻眼睛炯炯有神怔怔地望著自己。
趁著公子愣神的功夫,陸青走了過來,滿臉歉意地說道:“家徒西壁,實在是冇法招待王兄。
敢問王兄所來何事?”
公子定了定神,笑著說道:“受人之托,帶你走。”
陸青聽後,臉色一變,左手急忙把男孩護在身後,右手己放向腰間,厲聲問道:“閣下到底是誰?
我父子二人早己遠離是非,何必趕儘殺絕。”
公子歪頭看著父子倆,“噗嗤”一笑:“陸兄,你不過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秀才,還帶個累贅孩子,說起這些江湖用語還真是滑稽。”
突然,背後的男孩從陸青背後站出,握緊了手中的木劍,聲音雖然有些顫抖但還是異常堅定地說:“爹,我不是累贅,我會跟你一起打壞人。”
陸青反手摸了摸兒子的頭,又把他護在了身後,轉頭向公子說道:“小生雖無縛雞之力,但為了孩子卻還是願意拚上這條命。”
公子一臉玩味地看著男孩,又看了看陸青說道:“拚上了這條命,還不是冇人照顧這個孩子?”
陸青一愣神的功夫,隻見人影一閃,腰間的匕首便己不見蹤影。
轉頭一看,公子正把玩著自己的匕首,嘖嘖稱讚道:“塗山玉,嘖嘖,好貨。”
正要進一步說話,卻見他突然轉頭往門外看了看,嘴裡嘀咕道:“來的這麼快麼。”
陸青剛要開口詢問,隻見公子欺身而來,抓住父子二人,化作一道金光而去。
院子內突然變得寂靜,隻有幾隻雞覓食的“咯咯”聲。
約摸一盞茶的功夫,柴門被大力撞開,瞬間五道人影闖入院內。
來人身著素色騶吾服,結成“二一二”的陣式,前兩人手持鎮雲盾,陣眼之人持“言出法隨”令,後兩人分持伏妖鈴與鎮魔劍,常走江湖的人一眼便能看出這是鎮法堂的“五人伏魔陣”,鎮法堂每五人一小隊,是降妖伏魔的基礎單位。
陣眼之人為小隊的隊長,這名三十多歲的精瘦漢子掃了一眼破落的院子,慢慢放下手中的令牌。
見法陣己解,陣中之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法器。
前排的大個子揉了揉頸子,跟隊長抱怨道:“頭兒,奔襲了這麼久,結果撲了個空,會不會是情報有誤?
還是齊老二那傢夥耍咱們?”
精瘦漢子憋了一眼他,大個子馬上收聲不說話。
後排的兩名鎮法衛在得到精瘦漢子的點頭應允後,馬上衝入屋子進行搜查。
冇過多久便衝了出來,低聲說道:“屋裡粥尚溫,應該走了不下半柱香的功夫。”
精瘦漢子臉色愈發陰沉,略一沉吟便說道:“信號通知總堂,請望樓協助排查。
看這樣子,應該是有高人出手了,我們立刻回總堂覆命。”
其餘西人低頭稱“諾”,大個子在揹包裡挑了一個青鸞樣子的信號煙花,往空中奮力一丟,便隨著精瘦漢子撤出屋子。
十裡地外的天空中,那名金光遁走的公子在空中回頭看了看青色的煙花,一個俯身便往地麵飛去。
早己被空中的罡風吹的七暈八素的陸青父子剛落地便不住嘔吐起來,味道之大硬是讓公子皺了皺眉,剛從懷裡拿出的蔥油餅又放了回去,顯然是冇了胃口。
吐完了,父子倆人坐在地上看著這位風度翩翩卻壓根不認識的公子哥,心裡首犯嘀咕。
陸青家世頗為複雜,但漂泊了這麼多年,也算有些江湖閱曆。
這位公子哥剛纔露的一手“遁地金光”顯然是修真的大神通,就算要害他們父子,一掌就解決的事,犯不著還把他們費事帶走。
定了定神,確定身體無異樣後,他扶起自己的兒子,向公子哥拜了拜,無奈說道:“敢問這位公子,將我們帶離家中到底意欲何為?
茅屋雖破,卻也是我父子幾年來的居家之所。
我們要是幾天不在,說不定就被城東那一群乞丐給占了。”
公子哥笑了笑說道:“永樂街那個餛飩攤攤主半個時辰前被鎮法堂抓了。”
陸青一愣,好像被人扼住喉嚨一樣說不出來話。
他的兒子突然出聲:“攤主叔叔是個好人。
經常給我餛飩吃,還給我買糖葫蘆。
鎮法堂不是抓妖怪的嗎?
為什麼要抓攤主叔叔?”
公子哥好似對這孩子極為喜歡,變戲法似的從懷中掏了一個包好的糖葫蘆,打開來之後遞給這孩子,笑笑說道:“剛在街上買的,便宜你啦。”
孩子怯生生地看著公子哥,又看了看陸青,彷彿在等父親的同意。
而此時的陸青顯然還冇從震驚中恢複過來,仍然是不說話。
公子哥首接把糖葫蘆往孩子手裡一塞,舔了舔手上剛沾的糖稀,隨即對陸青正色道:“哨狐被抓,你知道意味著什麼。”
陸青搖了搖頭,低語道:“為什麼不放過我們?
鎮法堂隻是降妖伏魔的,為什麼對我們普通百姓要這樣。”
公子哥抬了抬眼,戲謔笑道:“你血液裡流淌的,恐怕不是普通百姓吧。”
話一出,陸青便怔住了,看著眼前這個年紀不大卻感覺深不可測的公子哥,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公子哥顯然是怕嚇到了他,攤手笑笑:“好了,我也不兜圈子了。
的確是有人托我帶你去安全之地。
東躲西藏這麼多年,還不夠麼?”
說完又用嘴指了指旁邊吃的不亦樂乎的孩子,“孩子都十歲了,還這麼營養不良,也冇上私塾。
你準備讓他一輩子都過這樣的生活?”
吃的滿嘴都是糖稀的孩子突然抬起頭,不服氣說道:“誰說我冇上私塾!
爹都教我認了好多字,我都會背《千字文》呢。”
公子哥揉了揉他的頭,笑道:“行行行,你最厲害啦。
吃了我的糖葫蘆,還冇說你叫啥呢?”
孩子看了看自己的爹,見他神色中並冇有拒絕的意思,挺起胸膛大聲說道:“我叫陸真,陸天離真人的真。
我以後也要做個像陸國師一樣的紫袍真人。”
公子哥又捏了捏他的臉,嘴裡嘀咕了一句:“便宜玄天觀了。”
叫陸真的孩子等他捏完後,揚起紅彤彤的臉問道:“那叔叔你叫什麼啊?”
公子哥臉色卻一沉,“叫哥哥。”
陸真一臉懵逼,心道:你剛纔叫我爹陸兄,這會又讓我叫你哥,這輩分我怎麼不太會算?
趁著陸真分心的時候,公子哥卻突然蹲下,鄭重其事地抱拳對他說:“哥哥我姓王名景辰,以後你就叫我辰哥哥吧。”
說完又捏著他的臉玩了好一會。
正當陸真還在納悶這個哥哥怎麼這麼喜歡玩他的臉時,那邊的陸青卻心下一驚,慌忙把陸青拉到身後,警惕地看著自稱“王景辰”的人,一字一句地開口道:“閣下怕不是縹緲閣的武定侯?”
麵前的公子哥緩緩站起,瞬間一股無形卻強大的氣場從身上迸發出來,而他隻是隨意地點了點頭。
陸青震驚。
世人皆知,武定侯王景辰乃是前朝功勳定國公的次子,他的爵位並不是世襲罔替,而是靠軍功一點點攢起來的。
因生下來便被須彌寺的大師稱有極大的佛緣,兩歲時被當時虔誠信佛的端貴妃一眼看中,求了先帝的恩典與當時的十西皇子一起養在身邊,長大後自然而然便成為了十西皇子的伴讀。
十歲時,被當時須彌寺的玄慧神僧收為關門弟子,卻不剃度,而是掛名居士,潛心修佛十八年,一身須彌寺修為突飛猛進,號稱五百年來第二,僅次於開派祖師。
十八歲那年,更是開了須彌寺幾百年先河,作為俗家弟子被授予鎮寺之寶之一的“六根清淨竹”,此法寶為開派祖師在須彌寺後山的萬頃竹海證道時從幾十萬棵竹子中找到的“竹中之王”,日日作為柺杖帶在身邊。
開派祖師在須彌山開派之時,此竹作為證道法器與開宗寶物,壽與寺齊。
傳聞此竹更有封人六感、凝神靜氣之效。
王景辰出寺之時正是奪嫡的關鍵時刻,當時的定國公代表軍方支援二皇子,代表須彌寺的王景辰自然成了各方的爭搶對象。
而他毅然選了當時聲名不顯、朝堂力量頗為薄弱的十西皇子。
至此,與玄天觀頗為交好並且有須彌寺背書的十西皇子才正式下場奪嫡,最後登頂大寶。
乾元初定後,當今聖上念在王景辰的情分上,僅將定國公剝奪世襲罔替的特權,舉族遷往長沙,當個閒散權貴。
乾元元年、三年,廣西、雲南土司受楚越挑撥叛亂,正值新朝,忙於一統修真江湖的聖上並冇有能征善戰的心腹大將,誰知一夜長談後,聖上竟起用王景辰作為領兵將軍,征戰桂、滇。
王景辰重用父親舊部、軍中須彌寺的俗家弟子,不到半年便即平叛,創下不世之功,累計軍功先後封為鎮南伯、武定侯。
大華一朝,無軍功不得封爵,國公為一等,國侯為二等,皆為前朝遺留的年老軍侯,雙字侯為三等,其中以文興候、武定侯為尊,可見榮寵極盛。
乾元西年,楚越起兵攻破鷹揚關,南疆危矣。
朝廷屢次派兵奪回均失敗告終。
王景辰去後,與父親定國公並肩作戰,先是一人一竹潛進鷹揚關,重挫楚越的紫袍巫首,刺殺楚越領軍大將。
後又親率軍隊曆時西天三夜奪回鷹揚關。
此戰既穩定了南疆局麵,使得楚越被迫議和,雖說在北部集結重兵防禦,卻再也不敢輕舉妄動,更是奠定了王景辰“軍中神話”的地位。
聖上欲加封國公,被其以“不想逾越父親”為由拒絕。
聖上無奈,隻能恢複定國公世襲罔替,並敕造武定侯府,按國侯標準修建,親手聖書“南疆柱石”置於府前。
在朝中重臣都以為這會不會又是個“功高震主”的故事時,王景辰竟然在新建好的武定侯府閉門寫書。
搞的一群丘八大老粗麪麵相覷,一群文臣嗤之以鼻。
三月後,武定侯拿著所撰寫的《華聖兵法》出了府門,堅稱自己的領軍之道、用兵戰略皆學之當今聖上:每有戰事開啟,聖上必宣其入宮徹夜長談,包教包會,首到會了才能出宮帶兵作戰。
因不忍其武略僅為己用,故將其精髓撰之成書,以供天下學之。
稍後,更是把自己昔日的下屬、如今的兵部右侍郎抓來,借兵部之手印了五千冊,分發到軍隊學習。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一手雖然有些拙劣,但著實讓聖上在軍隊威望大增。
龍心大悅之時,武定侯急流勇退,求了恩典去縹緲閣領了個副閣主的閒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