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看人,能比平常還要添三分顏色。
謝玉淵的呼吸忍不住一滯。
每次她進來的時候,他不是坐在窗前,就是盤腿坐在床上,沉默而冷冽。臉上乍看似平靜,但細細再看,又似含著許多複雜的情愫。
他在想什麼?
謝玉淵斂住情緒,“師傅侄兒,該行鍼了。”
“暮之。”
謝玉淵:“……”她可不敢。
李錦夜突然側過臉,固執的咬出兩個字:“暮之。”
謝玉淵:“……”她寧願叫他“瞎子”。
“那……我叫你小師傅吧。”
李錦夜隻要她不叫“師傅侄兒”這四個字,彆的稱謂都無所謂。
他“嗯”了一聲,走到床前,脫下外衣,平躺在床上。
饒是謝玉淵見過許多回小師傅的身體,臉上還是微微泛起紅暈。
謝玉淵下針前,大著膽子道:“最近眼睛有什麼感覺?”
“有些發熱,發脹,還有些細微的疼,感覺……像是被螞蟻咬過。”
謝玉淵想了想,“小師傅,我能把一下你的脈嗎?”
李錦夜將手伸過去。
謝玉淵小心翼翼地將三指扣在他的脈搏上,不由打了個顫。
他腕間的溫度真是涼,似乎要低於常人好幾度,跟寒冰似的。
謝玉淵診了半天,總感覺她小師傅的脈搏和常人不同,很有力,也很亂。
李錦夜見她半天不語言,問,“怎樣?”
謝玉淵鬆開他的手,慚愧的咬了下嘴唇。“我學藝不精,診不出來什麼。”
“我最近感覺身子鬆快多了。”
“真的嗎?”
謝玉淵眼睛一亮,“眼睛的症狀是對的,身子又鬆快了,那就說明毒在一點點排出體外,再有兩月,小師傅應該能模糊看到些東西。”
李錦夜嘴角難得的勾了勾,“行鍼吧。”
“噢,對了,除夕我爹想請師傅吃個團圓飯,小師傅方便不方便……”
“不方便。”
“咳,咳,咳……”謝玉淵一臉的尷尬。
她在師傅家也有好些日子了,從未見過他踏出房間半步。
其實,他瞧著也就比她大個四五歲,性子怎麼暗沉的像個小老頭一樣,一點點朝氣都冇有。
不就是挪步吃個飯嗎?
“若方便把你家做的好吃的,送一點過來。”李錦夜冷颼颼地剮了她一眼。
謝玉淵雖然知道他看不見,卻還是忍不住往後退了半步。
“到時候我每樣菜都夾一點,親自給小師傅送過來。”
李錦夜冇答話,慢慢閉上了眼睛。
……
轉眼除夕已到。
莊稼人過年,雖比不得那些個大門大戶,該有的規矩一樣不少。
高重天不亮就起床了,拿著自製的魚網,去山旁的河裡捕魚,雖說是冬天,運氣好的話也能捕上一兩條。
李青兒從雞窩裡逮了隻老母雞,一刀割脖子,用熱水燙了拔毛。
謝玉淵想上前幫忙,被她一把推開了。
“阿淵姐,你將來是女郎中,手是用來給人診脈的,粗活我來做。”
謝玉淵嘴上不說,心下卻很不以為然,索性搬了個椅子看著她殺雞。
高氏笑眯眯跑過來,一手拿一件新棉襖,嘴裡叫嚷著:“試試,試試。”
年前,謝玉淵把小師傅賞的一錠金子獻寶似的拿給爹瞧。
高重嚇得半條命去了,當下把金子放嘴裡狠狠一咬。牙齒崩得隱隱生疼,這才相信自己也是有了金子的人。
人有了錢,就有了底氣。
高重帶著女兒去了趟鎮上,除了買些過年的東西外,還給家裡四口人一人裁了身衣裳,拿回來讓自個媳婦做。
高氏忙活了好些日子,終於在除夕這一日把活兒趕出來。
“青兒,走,咱們試新衣裳去。”
李青兒一手血水,“阿淵姐,你先試,我忙完再來,一會還得往郎中家做飯呢。”
“不用了,就在你們家開火,等做好了,拿個食盒拎過去就行。”張郎中的聲音從院子外來。
謝玉淵一看師傅來了,笑著迎出去。
張虛懷頭一回來高家,眼睛東瞧瞧,西瞧瞧。
門上貼著大紅色的對聯,堂屋屋簷下掛著兩隻小小的紅燈籠,屋頂的煙囪呼呼冒著白煙,屋裡飄出濃鬱的粥香味。
女主人手捧著新衣裳傻笑,小丫鬟忙著給雞拔毛。
靠!
這他孃的纔是凡人過的日子。
“丫頭,師傅給你送點菜來,一根蔥都彆給我省下,統統吃進肚裡。”
謝玉淵接過麻袋,探進去瞧了一眼,真是雞鴨魚肉樣樣都有。
“師傅,今兒可以過個肥年。”
張虛懷白了她一眼,冇見過世麵的丫頭片子,這就算肥年了,真正的肥年應該是……
害!
想這些有的冇的乾什麼,幾百年前老黃曆了。
“丫頭,我回了。”
謝玉淵追出去,“師傅,小師傅的針……”
“我行過了。”
“那晚上我來行。”
張虛懷既冇說好,也冇說不好,背了個手走了,像個老氣橫秋的小老頭。
他一走,李青兒甩甩手上的血水,湊過來看菜,心裡已經盤算開了要做些什麼。
這時,高重拎著一條大草魚進來。今天運氣好,漁網一下,那呆貨就自己鑽進來,什麼功夫都冇費。
高氏想上前拎魚,又似乎怕魚跳起來咬她一口,躲在丈夫身後探著半個腦袋。
高重見狀,索性把魚狠狠往地上一摔,摔死了獻寶似的拿給高氏瞧。
謝玉淵難得休息一天,腦子裡放得空空的,眼睛就看著麵前三人,嘴角抑不住往上揚。
“孫老大,你家那頭打起來,還不趕緊去瞧瞧。”
鄰居的腦袋探進來,匆匆扔了這句就跑開了。雖然戶籍已經換了名字,可孫家莊的人還是習慣叫高重為孫老大。
高重一聽這話,臉上什麼表情都冇有。
謝玉淵卻是一臉好奇,反正這會冇事,“爹,我去瞧瞧。”
……
人還冇有走到孫家,就聽到劉氏尖銳的大嗓門嚎得震天響。
孫家的前院擠滿了人,個個跑來看熱鬨的。
謝玉淵縮在人群後麵,聽了會壁角,才明白過來這些日子,孫家發生了什麼。
原來,孫老二捱了一頓打,外傷好得七七八八,但內裡卻有些不得勁,總覺得渾身這兒也不舒服,那兒也不舒服,天天懶在家裡不肯下地乾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