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王先生,我大明三代帝王都有托付江山給你,論當今受皇恩之重,無人能出左右。”
“就連當今天子和太後,都要禮讓你三分。”
“隻有你出馬,百官纔會信服。”
“東王先生應當知道,我等一心為公,絕無半點私心。”
“東王先生還應該知道,隻有另立新君,才能救我大明於水深火熱!”
先是於謙帶頭,然後陳循和王文也對著王直一拜。
“你們三個,一口一個亞聖孟子之言,可是你們知道嗎,本朝太祖痛恨孟子,還把亞聖的言論刪了不少。”
“如今天下士子,隻知道程朱理學,誰又還記得亞聖的民本思想?”
“所以你們不要說什麼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
“你們該說,瓦剌挾天子以令諸侯,我邊關將士必然束手束腳,搞不好還要放瓦剌入關。”
“你們還要說,瓦剌貪得無厭,得了一次賞賜,還會接二連三。”
“就算我大明富有四海,也填不了瓦剌人貪婪的無底洞!”
胡濙又一次插話。
他這是在幫於謙他們組織語言,用來說服百官,用來說服孫太後。
對於孔孟之言,胡濙也是十分瞭解他們不同的待遇。
朱元璋為了確保他老朱家的江山萬萬年,不斷加強中央集權,還想從思想層麵控製天下。
商鞅五術的愚民之道,朱元璋深得精髓。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孔子這些忠君思想,被朱元璋推崇備至。
君視臣如草芥,臣視君如寇仇。
孟子這種敢於反抗暴政的話,朱元璋視為對皇權的威脅。
朱元璋還打算把孟子移出孔廟,要把《孟子》從四書五經裡麵踢出去。
要不是天下讀書人強烈反對,朱元璋差一點就得逞了。
朱元璋為了防止孟子蠱惑人心,他對《孟子》刪改近百處,搞出了一個閹割版的《孟子節文》。
“罷了!”
王直算是看出來,就連胡濙都動了和於謙他們一樣的心思。
人心所向之下,王直覺得自己冇有必要再堅持。
“你們今日所說之事,老夫其實也是神思良久。”
“此事非是不可為,隻是千萬不可把郕王給牽扯進去。”
“若是郕王參與其中,群臣隻會說他和我們私相授受。”
“還有就是,就算事敗,也隻不過是我等丟官下獄,郕王還可以繼續監國,還可以讓我大明不重蹈南宋覆轍!”
尚書王直,不愧老成謀國。
他知道朱祁鈺的重要性,所以寧願犧牲自己也要保住朱祁鈺不受到牽連。
“你等若是不聽我之言,老夫就立馬上書請辭,然後告老還鄉。”
“真要是那樣,今後在這朝堂之上,老夫便與你們永無再見之日!”
王直這話,語氣十分強硬。
冇了他王直,還會有彆人可以當吏部尚書。
冇了朱祁鈺,就憑朱見深那個三歲娃娃,就憑孫太後一介女流,談什麼固守京師,談什麼延續華夏衣冠?
說完後,王直雙目中的光芒漸漸消散去,最後歸於沉寂。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王直已經下了決心,不成功便成仁。
“以東王先生智慧,覺得如今這種局勢之下,郕王還能全身而退麼?”
於謙突然歎息一口氣。
“當初朝中群龍無首之時,是郕王誅殺進諫南遷的徐珵,以此定下固守京師的國策。”
“群臣憤怒之時,又是郕王讚同百官所請,除王振餘黨,滅王振滿門。”
“孫太後之所以意圖召外藩襄王進京,多半就是猜忌郕王,怕他會得寸進尺,窺視那高高在上的龍椅。”
於謙停頓了一會,又才堅定的繼續往下說。
“推舉郕王一事,我等隻能成功不能失敗。”
“要是事不成,大明必然割裂,瓦剌就可打著護送天子歸國為名,在我大明境內四處攻城略地!”
說話間,於謙鋒芒畢露。
“當是如此。”
陳循猛烈點頭,讚同於謙的看法。
“於謙、陳循、王文,老夫再問你們一句,你們是不是已經下定決心?”
“此事事關重大,弄不好就會有殺身之禍!”
王直可不是白蓮花一朵,他深知政治鬥爭的殘酷一麵。
為了皇位,手足相殘、父子反目的事情,曆史上可是數不勝數。
“學生之心,堅若磐石!”
於謙重重的點了點頭。
“學生隻知道,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
陳循重重邁出一步。
“雖千萬人,吾往矣!”
王文拳頭緊握。
“老夫還想問你們一句話,若是我等立郕王為帝,當今天子你們打算怎麼辦?”
朱祁鎮畢竟當了十多年的皇帝,王直不可能對他不管不顧。
“按照唐朝舊事,遙尊當今天子為太上皇。”
“如此,避免了天有兩日,國有二君。”
“也隻有如此,瓦剌便不能再勒索我大明。”
於謙不是莽夫,他早就深思熟慮。
“老夫再問你們一句,郕王繼位之後,皇位傳承當如何?”
王直十分嚴肅。
“太後已經立皇長子為太子,自然日後是太子繼位,郕王還位於大宗。”
“如此一來,則郕王一係仍是小宗,於帝位不過是暫代,今上仍是大宗今上一脈,依舊為大明之主。”
“如此正統不亂,宗法不違,綱常昭昭,可定天下人心,可穩大明江山。”
“隻有如此,才能說動太後。”
這是陳循插話。
陳循其實知道,這還是一樁政治交易。
“第三個問題,太上皇若是歸來,你們打算怎麼辦?”
“這個問題,也是老夫的最後一個問題。”
王直突然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
“學生鬥膽提議,不論時隔多久,太上皇一旦歸來,立刻迎入大內,不再參與政務。”
“至於太上皇的吃穿用度,還是依照天子規格供奉。”
這一次,王文也表達了他的意思。
朱祁鎮回來,除了不能過問政務以外,其他一切從同之前。
無論是待遇,還是尊號,還是地位,都按照皇帝的規格。
就如同當初李隆基當太上皇的待遇一樣。
忠君思想,已經荼毒華夏不下千年。
就算王文這樣位高權重的,也害怕整個士林的口誅筆伐。
誰知道,胡濙卻在這個時候,突然抬手打斷了眾人的談話。
“你們啊,還是太嫩了!”
胡濙歎息一口氣。